茶花女

第13章


  “总之,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尽量装得毫不介意似地说,“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了,如果说在我认识她以前我对她有好感;现在认识她以后,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算了吧!总有一天我会看见您坐在她的包厢里,也会听到您为她倾家荡产的消息。不过,即便那样也不能怪您,她没有教养,但她是一个值得弄到手的漂亮的情妇哪!”
  幸好启幕了,我的朋友没有再讲下去。要告诉您那天舞台上演了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所能记得起来的,就是我不时地抬起眼睛望着我刚才匆匆离开的包厢,那里新的来访者川流不息。
  但是,我根本就忘不了玛格丽特,另外一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翻腾。我觉得我不应该念念不忘她对我的侮辱和我自己的笨拙可笑。我暗自说道,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得到这个姑娘,占有那个我刚才一下子就放弃了的位置。
  戏还没有结束,玛格丽特和她的朋友就离开了包厢。
  我身不由己地也离开了我的座位。
  “您这就走吗?”欧内斯特问我。
  “是的。”
  “为什么?”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包厢空了。
  “走吧,走吧,”他说,“祝您好运气,祝您万事顺利。”
  我走出了场子。
  我听到楼梯上有窸窣的衣裙声和谈话声。我闪在一旁不让人看到,只见两个青年陪着这两个女人走过。在剧场的圆柱走廊里有一个小厮向她们迎上前来。
  “去跟车夫讲,要他到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我,”玛格丽特说,“我们步行到那里去。”
  几分钟以后,我在林荫大道上踯躅的时候,看到在那个咖啡馆的一间大房间的窗口,玛格丽特正靠着窗栏,一瓣一瓣地摘下她那束茶花的花瓣。
  两个青年中有一个俯首在她肩后跟她窃窃私语。
  我走进了附近的金屋咖啡馆,坐在二楼的楼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窗口。
  深夜一点钟,玛格丽特跟她三个朋友一起登上了马车。
  我也跳上一辆轻便马车尾随着她。
  她的车子驶到昂坦街九号门前停了下来。
  玛格丽特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回到家里。
  她一个人回家可能是偶然的,但是这个偶然使我觉得非常幸福。
  从此以后,我经常在剧院里,在香榭丽舍大街遇见玛格丽特,她一直是那样快活;而我始终是那样激动。
  然而,一连有两个星期我在哪儿都没有遇到她。在碰见加斯东的时候,我就向他打听她的消息。
  “可怜的姑娘病得很重,”他回答我说。
  “她生的什么病?”
  “她生的是肺病,再说,她过的那种生活对治好她的病是毫无好处的,她正躺在床上等死呢。”
  人心真是不可捉摸;我听到她的病情几乎感到很高兴。
  我每天去打听她的病况,不过我既不让人家记下我的名字,也没有留下我的名片。我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知道了她已病愈,后来又去了巴涅尔的消息。
  随着时光的流逝,如果不能说是我逐渐地忘了她,那就是她给我的印象慢慢地淡薄了。我外出旅游,和亲友往来,生活琐事和日常工作冲淡了我对她的思念。即使我回忆起那次邂逅,也不过把它当作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这种事在年幼无知的青年中是常有的,一般都事过境迁,一笑了之。
  再说,我能够忘却前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自从玛格丽特离开巴黎之后,我就见不到她了,因此,就像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当她在杂耍剧院的走廊里,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她了。
  固然那时她戴着面纱,但换了在两年以前,尽管她戴着面纱,我都能一眼认出她来,就是猜也把她猜出来了。
  尽管如此,当我知道她就是玛格丽特的时候,心里还是怦怦乱跳。由于两年不见她面而在逐渐淡漠下去的感情,一看到她的衣衫,刹那间便又重新燃烧起来了。
  八
  可是,——阿尔芒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一方面我明白我仍然爱着玛格丽特,一方面又觉得我比以前要坚强些了,我希望再次跟玛格丽特见面,还想让她看看我现在比她优越得多。
  为了要实现心中的愿望该想出多少办法,编出多少理由啊!
  因此,我在走廊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回到正厅就坐,一面飞快地朝大厅里扫了一眼,想看看她坐在哪个包厢里。
  她独自一人坐在底层台前包厢里。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她变了,嘴上已不再带有那种满不在乎的微笑。她生过一场病,而且病还没有完全好。
  尽管已经是四月份的天气了,她穿得还是像在冬天里一样,全身衣裳都是天鹅绒的。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终于把她的眼光给吸引过来了。
  她对我端详了一会儿,又拿起望远镜想仔细瞧瞧我,她肯定觉得我面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我是谁。因为当她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这是女人用来致意的一种非常妩媚的笑容,显然她在准备回答我即将向她表示的敬意。但是我对她的致意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故意要显得比她高贵,我装出一副她记起了我,我倒已经把她忘掉了的神气。
  她以为认错了人,把头掉了过去。
  启幕了。
  在演戏的时候,我向玛格丽特看了好几次,可是我从未见到她认认真真地在看戏。
  就我来说,对演出同样也是心不在焉的,我光关心着她,但又尽量不让她觉察到。
  我看到她在和她对面包厢里的人交换眼色,便向那个包厢望去,我认出了坐在里面的是一个跟我相当熟悉的女人。
  这个女人过去也做过妓女,曾经打算进戏班子,但是没有成功。后来靠了她和巴黎那些时髦女子的关系,做起生意来了,开了一家妇女时装铺子。
  我从她身上找到了一个跟玛格丽特会面的办法,趁她往我这边瞧的时候,我用手势和眼色向她问了好。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招呼我到她包厢里去。
  那位妇女时装铺老板娘的芳名叫普律当丝·迪韦尔诺瓦,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要从她们这样的人那里打听些什么事是用不到多费周折的,何况我要向她打听的事又是那么平常。
  我趁她又要跟玛格丽特打招呼的时候问她说:
  “您是在看谁啊?”
  “玛格丽特·戈蒂埃。”
  “您认识她吗?”
  “认识,她是我铺子里的主顾,而且也是我的邻居。”
  “那么您也住在昂坦街?”
  “七号,她梳妆间的窗户和我梳妆间的窗正好对着。”
  “据说她是一个很迷人的姑娘。”
  “您不认识她吗?”
  “不认识,但是我很想认识她。”
  “您要我叫她到我们的包厢里来吗?”
  “不要,最好还是您把我介绍给她。”
  “到她家里去吗?”
  “是的。”
  “这不太好办。”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嫉妒心很重的老公爵监护着她。”
  “监护,那真太妙了!”
  “是啊,她是受到监护的,”普律当丝接着说,“可怜的老头儿,做她的情夫真够麻烦的呢。”
  于是普律当丝对我讲了玛格丽特在巴涅尔认识公爵的经过。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继续说,“她才一个人上这儿来的吗?”
  “完全正确。”
  “但是谁来陪她回去呢?”
  “就是他。”
  “那么他是要来陪她回去的罗,是吗?”
  “过一会儿他就会来的。”
  “那么您呢,谁来陪您回去呢?”
  “没有人。”
  “我来陪您回去吧!”
  “可是我想您还有一位朋友吧。”
  “那么我们一起陪您回去好啦。”
  “您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非常漂亮和聪明的小伙子,他认识您一定会感到很高兴。”
  “那么,就这样吧,等这幕戏完了以后我们三人①一起走,最后一幕我已经看过了。”
  --------
  ①原文为四人,似误,现改为三人。——译者
  “好吧,我去通知我的朋友。”
  “您去吧。”
  “喂!”我正要出去的时候,普律当丝对我说,“您看,走进玛格丽特包厢的就是那位公爵。”
  我朝那边望去。
  果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刚刚在这个年轻女人的身后坐下来,还递给她一袋蜜饯,她赶紧笑眯眯地从纸袋里掏出蜜饯,然后又把那袋蜜饯递送到包厢前面,向普律当丝扬了扬,意思是说:
  “您要来一点吗?”
  “不要,”普律当丝说。
  玛格丽特拿起那袋蜜饯,转过身去,开始和公爵聊天。
  把这些琐事都讲出来似乎有些孩子气,但是与这个姑娘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今天我还是禁不住一一地想起来了。
  我下楼告诉加斯东我刚才为我们两人所作的安排。
  他同意了。
  我们离开座位想到楼上迪韦尔诺瓦夫人的包厢里去。
  刚一打开正厅的门,我们就不得不站住,让玛格丽特和公爵走出去。
  我真情愿少活十年来换得这个老头儿的位置。
  到了街上,公爵扶玛格丽特坐上一辆四轮敞篷马车,自己驾着那辆车子,两匹骏马拉着他们得得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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