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14章


  我们走进了普律当丝的包厢。
  这一出戏结束后,我们下楼走出剧院,雇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车子把我们送到了昂坦街七号。到了普律当丝家门口,她邀请我们上楼到她家里去参观她引以自豪的那些商品,让我们开开眼界。可想而知我是多么心急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我仿佛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向玛格丽特靠拢,不多会儿,我就把话题转到玛格丽特身上。
  “那个老公爵这会儿在您女邻居家里吗?”我对普律当丝说。
  “不在,她肯定一个人在家。”
  “那她一定会感到非常寂寞的,”加斯东说。
  “我们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在一起消磨时间的,不然就是她从外面回来以后再叫我过去。她在夜里两点以前是从不睡觉的,早了她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她有肺病,她差不多一直在发烧。”
  “她没有情人吗?”我问。
  “每次我去她家的时候,从未看见有人留在她那儿,但是我不能担保就没有人等我走了以后再回去。晚上我在她家里经常遇到一位N伯爵,这位伯爵自以为只要经常在晚上十一时去拜访她,她要多少首饰就给她多少首饰,这样就能渐渐地得到她的好感。但是她看见他就讨厌。她错了,他是一个阔少爷。我经常对她说:‘亲爱的孩子,他是您需要的男人!’但是毫无用处。她平时很听我的话,但一听到我讲这句话时就转过脸去,回答我说这个人太蠢了。说他蠢,我也承认,但是对她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个着落吧,那个老公爵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归天的。老公爵什么也不会留给玛格丽特的,这有两个原因:这些老头子个个都是自私的,再加他家里人一直反对他对玛格丽特的钟爱。我和她讲道理,想说服她,她总是回答我说,等公爵死了,再跟伯爵好也来得及。”
  普律当丝继续说:“像她这样的生活并不总是很有趣的,这我是很清楚的。这种生活我就受不了,我会很快把这个老家伙撵跑的。这个老头儿简直叫人腻烦死了;他把玛格丽特称作他的女儿,把她当成孩子似的照顾她,他一直在监视她,我可以肯定眼下就有他的一个仆人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看有谁从她屋里出来,尤其是看看有谁走进她的家里。”“啊,可怜的玛格丽特!”加斯东说,一面在钢琴前坐下,弹起了一首圆舞曲,“这些事我不知道,不过最近我发现这一阵她不如以前那么快乐了。”
  “嘘,别作声!”普律当丝侧着耳朵听着。
  加斯东停下不弹了。
  “好像她在叫我。”
  我们一起侧耳静听。
  果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普律当丝。
  “那么,先生们,你们走吧,”迪韦尔诺瓦夫人对我们说。
  “啊!您是这样款待客人的吗?”加斯东笑着说,“我们要到想走的时候才走呢。”
  “为什么我们要走?”
  “我要到玛格丽特家里去。”
  “我们在这儿等吧。”
  “那不行。”
  “那我们跟您一起去。”
  “那更不行。”
  “我认识玛格丽特,”加斯东说,“我当然可以去拜访她。”
  “但是阿尔芒不认识她呀!”
  “我替他介绍。”
  “那怎么行呢?”
  我们又听到玛格丽特的叫声,她一直在叫普律当丝。
  普律当丝跑进她的梳妆间,我和加斯东也跟了进去,她打开了窗户。
  我们两人躲了起来,不让外面的人看见。
  “我叫了您有十分钟了,”玛格丽特在窗口说,口气几乎有些生硬。
  “您叫我干吗?”
  “我要您马上就来。”
  “为什么?”
  “因为N伯爵还赖在这儿,我简直被他烦死了。”
  “我现在走不开。”
  “有谁拦着您啦?”
  “我家里有两个年轻人,他们不肯走。”
  “对他们讲您非出去不可。”
  “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
  “那么,就让他们留在您家里好啦;他们看见您出去以后,就会走的。”
  “他们会把我家里搞翻天的!”
  “那么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来看您。”
  “他们叫什么名字?”
  “有一位是您认识的,他叫R·加斯东先生。”
  “啊!是的,我认识他;另一位呢?”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您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您带他们一起来吧,他们总比伯爵好些。
  我等着您,快来吧。”
  玛格丽特又关上窗户,普律当丝也把窗户闭上了。
  玛格丽特刚才曾一度记起了我的面貌,但这会儿却记不起我的名字。我倒宁愿她还记得我,哪怕对我印象不好也没有关系,但不愿意她就这样把我忘了。
  加斯东说:“我早知道她会高兴见到我们的。”
  “高兴?恐怕未必。”普律当丝一面披上披肩,戴上帽子,一面回答说,“她接待你们两位是为了赶走伯爵,你们要尽量比伯爵知趣一些,否则的话,我是知道玛格丽特这个人的,她会跟我闹别扭的。”
  我们跟着普律当丝一起下了楼。
  我浑身哆嗦,仿佛预感到这次拜访会在我的一生中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很激动,比那次在喜剧歌剧院包厢里被介绍给她的时候还要激动。
  当走到您已认得的那座房子门前时,我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已经糊里糊涂了。
  我们听到传来几下钢琴和音的声音。
  普律当丝伸手去拉门铃。
  琴声顿时停了下来。
  一个女人出来开门,这个女人看上去与其说像一个女用人,倒不如说更像一个雇来的女伴。
  我们穿过大客厅,来到小客厅,就是您后来看到的那间小客厅。
  一个年轻人靠着壁炉站在那里。
  玛格丽特坐在钢琴前面,懒洋洋地在琴键上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她那弹不下去的曲子。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闷,男的是因为自己一筹莫展而局促不安,女的是因为这个讨厌的家伙的来访而心情烦躁。
  一听到普律当丝的声音,玛格丽特站起身来,向她投去一个表示感谢的眼色,她向我们迎上前来,对我们说:
  “请进,先生们,欢迎光临。”
  九
  “晚上好,亲爱的加斯东,”玛格丽特对我的同伴说,“看到您很高兴,在杂耍剧院,您为什么不到我包厢里来?”
  “我怕有点冒昧。”
  “作为朋友来说,永远也谈不上冒昧。”玛格丽特着重地说了朋友这两个字,仿佛她要使在场的人了解,尽管她接待加斯东的样子很亲热,但加斯东不论过去和现在都只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已。
  “那么,您允许我向您介绍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吗?”
  “我已经答应普律当丝给我介绍了。”
  “不过,夫人,”我弯了弯腰,好不容易讲了一句勉强听得清的话,“我有幸早已被人介绍给您过了。”
  从玛格丽特迷人的眼睛里似乎看得出她在回忆,但是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或者是,看起来似乎她想不起来。
  “夫人,”接着我又说,“我很感激您已经忘记了第一次的介绍,因为那时我很可笑,一定惹您生气了。那是两年前,在喜剧歌剧院,跟我在一起的是欧内斯特·德……”
  “唷!我记起来了!”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那时候不是您可笑,而是我爱捉弄人,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我现在比过去好些了。您已经原谅我了吧,先生?”
  她把手递给我,我吻了一下。
  “真是这样,”她又说,“您想象得到我的脾气有多坏,我老是喜欢捉弄初次见面的人,使他们难堪,这样做其实是很傻的。我的医生对我说,这是因为我有些神经质,并且总是觉得不舒服的缘故,请相信我医生的话吧。”
  “但是现在看来您的身体很健康。”
  “啊!我生过一场大病。”
  “这我知道。”
  “是谁对您说的?”
  “您生病大家都知道,我经常来打听您的病情,后来我很高兴地知道您的病好了。”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您的名片。”
  “我从来不留名片。”
  “据说在我生病的时候,有一个青年每天都来打听我的病情,但一直不愿留下姓名,这个年轻人难道就是您吗?”
  “就是我。”
  “那么,您不仅宽宏大量,而且心肠挺好。”她向我望了一眼。女人们在给一个男人作评价感到用语言不足以表达时,常用这种眼光来补充。随后她转身向N伯爵说:“伯爵,换了您就不会这样做了吧。”
  “我认识您才不过两个月呀,”伯爵辩解说。
  “而这位先生认识我才不过五分钟呢,您尽讲些蠢话。”
  女人们对她们不喜欢的人是冷酷无情的。
  伯爵满脸通红,咬着嘴唇。
  我有些可怜他,看来他似乎像我一样爱上了她,而玛格丽特毫不掩饰的生硬态度一定使他很难堪,尤其是在两个陌生人面前。
  “我们进来的时候,您正在弹琴,”我想把话扯开去,就说道,“请您把我当老朋友看待,继续弹下去好吗?”
  “啊!”她一面对我们做手势要我们坐下,一面倒在长沙发上说,“加斯东知道我弹些什么。如果我只是跟伯爵在一起弹弹倒还凑合,但是我可不愿意让你们两位遭这份罪。”
  “您对我居然这么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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