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谁家江山

阿爹叩了叩门，里面应了声，阿爹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我跟着他进屋，那乌雪正坐在珠帘后面抚着琴，似乎压根就不太关注我的去留。
桌上放了一壶酒和两只杯子，阿爹陪笑着拉走了屋里唯一的伺人，随后退到了屋子外面，还小心地合上了门。第一次见一家青楼的阿爹对楼里的小爷这样毕恭毕敬，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个乌雪，看来是个吸金能力不赖的主儿。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他的琴声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发得急促。坐在桌前，我提起酒壶便将酒一饮而尽。随手放下空空的酒壶，我用袖子擦去了嘴角的酒渍。
“不用弹琴了，也不用搭理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就该回去陪夫君们了。”我傻笑着，总觉得看东西重影。
果然，琴声戛然而止。我笑着支起身子，准备向门外走去。
“这么说，你有很多夫君了？”忽然间，珠帘后的人儿开口道。
愣了愣，我道：“不多，才四个，不过个个都跟过我出生入死。不不不，不是四个，是五个。我的夫君很早之前就没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哦，是吗？四个，很好。”帘内的人恍惚了一下，转而轻笑道。
我不由地转身向里屋走去，因为这奇怪的氛围总让我觉得不对劲。那层帘子后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我好想知道……
走到珠帘前，我站稳脚步傻笑了起来，“是你吗？”
“客官你在说什么？”乌雪平静地问道。
“马踏残雪离别又，砚底浓墨绘秋愁。你万万没有想到我就坐在二楼的角落，正偷偷听着你的曲子。雪离、墨秋，可算是被你藏得极好，但终是被我察觉。故意写下那样的词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我不由得回头道：“你明明在世，却没有回来寻我。假若你有了自认为更好的归宿，我不会强求你回来。毕竟如今在你面前，我也没有了强求你的资本。如今我已经有了四个男子相伴，而你是万人追捧的花魁。相信继续做你的‘乌雪’会比做‘林雪墨’要幸福。天真的晚了，他们在等我回家，有缘再见了。”
奔跑在无人的街道上，我的眼泪已然在脸颊上风干了一次又一次。夜里的寒风刮着我的面颊，虽然刺痛，却不及我心里的痛。
他宁愿在青楼里做花魁，却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在外面，有无数人为了他的一笑而掷千金。而在那个连伺人都没有的都统府，他白天要忙着打扫屋子还有煮饭，夜里还要陪着我。如果他现在过得很快乐，我倒希望让他这样快乐下去。
跑得累了，我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喘着粗气，却只见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伸出一只手，手背上立即落下一片雪，可是也就在瞬间它消融为了水。
他走了五年，我浑浑噩噩地也过了五年。他没有回来寻我，明明在世，他却没有回来寻我。究竟错的人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那样自责！
闭上眼，我躺在雪地中，静静感受着此时独特的静谧。雪花扑在脸上，凉丝丝却觉得很柔软。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沉睡在积雪下面，被冰冻住，一辈子都不再醒来。
忽然间，没有雪再落在我脸上，似乎是雪停了。
睁开眼，一人静静地站在我身旁，持着一把纸伞。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忽然从袖口伸出，指尖轻轻触上面纱，随后便将它扯下。面纱被寒风吹到了空中，随后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中。街边昏暗的灯笼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灭掉。而灯火下的那张脸，正含着泪却淡然地看着我。
“地上很冷，起来。”他平静地道。
“我一直都很冷，地上也就不算冷了。”我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外面很冷，你回去。”
轻轻俯身，他单腿跪在了我身边。
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面颊，他眼角一滴晶莹划过，滴在地上同雪融为一体。一手丢掉纸伞，他不禁拧起了眉，担忧忽然收回手，把脸挡了起来，“不要看，我哭的时候不好看。”
“相反，那时候更好看。不管你拧眉或是撇嘴，痛哭还是咬牙，在这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我说着拍了拍我的胸口。
他转过身来，用手背抹去了泪水，“见到你，真的很不真实。那个晚上，有人抓走了我，我逃跑时摔下山崖，却落在了草甸上，被采药的人救了。休养了很久，当我回到凤京时，四处都说你已经死了，你因为勾结凰彩人所以被皇上处死了。”凑到我身边，他将我的头放在了他大腿上。
静静坐在台阶上，他抚摸着我的脸，缓缓道：“原本我想回村里，可是却误信了一家黑店。醒来时，我被人绑着丢进了一艘船，船上全都是男子。我会逃，可是刚从一间青楼逃出来，就会被另一间抓走。反反复复，三个月前我从凰京旁边的一间青楼逃出来，却被如今这家抓了过来。”
“有……有人碰过你吗？”我张大眼睛看向了他。
他的面色忽然涨红了起来，连连摇头道：“新进的小倌总要被关在后院调教一番才准接客，所以……没有人碰过我……离秋，假若有除了你之外的女子碰过我，我会立刻自尽，绝不让你蒙羞。”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坐起身子将他揽入怀中。贴近他的脸，我轻声道：“就算你被别人碰了又怎样，只要你心里还有一个我，我什么都不会在意。”说完，我轻轻埋下头，吻上了他的唇角。
那是雪墨的味道，这一刻不晓得我等了多久。
这辈子，我不会再离开你一步。
第59章 谁是旧爱谁是新欢？
与他回到那间青楼门前，我掏出了藏在怀里很久的那只簪子，亲手替他插上。
阿爹忽然从厅里冲了出来，惊慌失色地道：“姑娘啊，乌雪不可以被带出去的！这样做不是给我难堪吗？”
“多少银子？”我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抬起头问道：“我替乌雪赎身，多少银子？”
阿爹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他用羽毛扇拂过我的胸口，娇笑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了。乌雪公子的身价，不是一般人可以赎得起的。而且这也不光是银子的问题，待我请示过老板之后，才可以和姑娘商量。”
“如果我强行抢人呢？”我将银票收了起来。
雪墨拉上我的胳膊，连连摇头。
阿爹忽然警戒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似乎准备叫人过来。我立马扑过去揪上了他的衣领，坏笑着道：“他难道有跟你们签卖身契吗？我可没没听过随便在街上抓来一个男子，就能把他卖给青楼。乌雪可还没拿到自己的卖身银子呢，这算什么？不怕我去告官吗？”
“哈哈哈哈哈哈……哪些官敢管我们，除非她们有人不想要小命了！”阿爹笑着看了我一眼，挣开了我，走到一旁扬起羽毛扇又笑了起来。
开个青楼都这样张狂，我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阿爹凑到我身边用扇子抚上了我的脸，随后看向一旁的雪墨，“实话说了吧，这间楼的老板是皇家的人，没有人能惹得起。”
“黄家？我还秦家呢！”白了他一眼，我凑过去拽住了雪墨的手。
“姑娘真会说笑，就算是姓，那也是‘凤凰’的‘凰’。就要宵禁了，待会儿姑娘可上不得街了。”他扭着水蛇般的水桶腰来到了雪墨身边。
见他挽上雪墨的手臂，我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正巧了，姑娘我也姓凰，你手脚规矩点，别对我夫君动手动脚的。”
雪墨趁机躲在了我的身后，轻声道：“阿爹，五年前我便已然嫁人了。如今我的妻主寻来，若是阿爹不愿乌雪离去，妻主怕是会掀翻了这里的。”
明明可怜巴巴的声音却充满了威胁，雪墨不愧是我的雪墨。
我偷偷环住了雪墨的腰，牢牢用抱紧了他。冲他眨眨眼，他便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后退几步，我驾着轻功立刻跃出了屋子。
奔跑在街道上，身后阿爹正惊慌失措地带着人追来。只是侧脸看了一眼，那些追来的人竟然手握的不是棍子，而是明晃晃的大刀。这哪里是青楼，简直是……我这个时候还在感叹个什么啊！
从小巷拐入，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雪墨不住地笑，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我的耳畔。知道的会晓得我们在被追杀，不晓得的估计会以为我们在玩什么游戏。
“离秋，假如跟着你会死，我也宁愿死在你怀里。”他一边笑着，一边搂上了我的腰。
加快速度，我跃上小巷中的墙壁，一个翻身便上了屋顶。举着火把和大刀的人一队队从巷子中穿过，我和雪墨趴在上面偷偷看着，不由松了口气。
背着雪墨从这栋屋子后面绕过去，忽然院里的狗叫了起来，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便跳出了这院子。因为狗叫声，方才被我们避开的人又举着刀追了过来。
一路跑到了太女府的后门，我背着雪墨翻上了墙，落入自家后院，这才松了口气。
喘着粗气我擦去了额角的汗珠，谁晓得一阵砸门声立刻响彻院中。
各间屋子的灯都纷纷亮了起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着雪墨躲到了一块假山石的后面，偷偷探出个脑袋看去。
师父蓬头垢面地踩着鞋子便冲了出来，她一把拉开门，还没看清来人便破口大骂道：“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砸什么砸，门是坏了你们赔银子啊！”
“这话说的，我们老板可是二皇女……”
“二皇个头啊！打扰到姑奶奶睡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脱罪。今儿姑奶奶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姑奶奶就跟你们姓！”师父说着就卷起袖子，一拳抡了过去。
因为她冲到了府门外面，我也看不见到底她怎样了。站起身子，我正准备离去，却见师父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随后狠狠摔在了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