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效应

第11章


山汉如同一块石头,满脸不知所措。何量领教过山人的木讷,心里略微有点底。准备以千言万语来打动他。 
何量确实和他说了千言万语。麦卫红在树杈中夹了一个下午。虎视眈眈地环伺他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客户。 
何量拉住这个唯一的希望不松手,但是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夕阳西下,山汉沉寂不动。何量下了多次决心:就拉着山汉进村,豁出下半辈子不要了。大不了两眼一闭让山狗吃掉,还能有什么?何量最后终于豁出去了,押着山汉进村。到了枣树下,不由地毛骨悚然。向天上说,老兄,坚持啊。麦卫红痛不欲生地说,求你了。我不活了,干脆喂狗算了。真是人同此心。难兄难弟不谋而合。何量说,我抓紧点。跟紧山汉在荆棘丛里绕。 
32 
山汉家的院墙用石片垒就,石缝里长满蒿草。小院不大也不规则。砂石地上,散落着柴草,杂着羊粪球。一只山羊在吃一堆野菜。墙角生着数株秋海棠。红叶黄花。花下一个小女婴爬着玩蚂蚁。看到院门外进来的人,咯咯笑着,叫着爸爸跑过去。山汉的脚似踢似碰。婴孩摔倒了。何量从地上捡起小孩抱在怀里。小孩光溜溜的,一丝布也没有,是个土孩子。西天暗青色的余晖,穿越山林,照进石院。石室里出来一个野女人。衣服连拾破烂的都不如,不单脏得看不出本色,而且褴褛得条分缕析。裸露的皮肤伤痕累累。双手乌黑,象猩猩的爪子。披头散发,蓬发中絮着草叶草刺,沾着污垢。女人哇地大哭起来。何量轻轻放下孩子,一把抱住她。 
何量抱住了小苗。 
山风呜咽,西山最后一抹云霞象沁出的鲜血。月儿悄然登临。这一刻,生死也无法隔离这一对恋人。他们如此地忘情。 
女人的哭声是人间的一大悲情。小苗哭得月摇星落,泪雨滂沱。何量被小苗哭得死去活来。雨打梨花是哭之凄艳。小苗自从进了圭坡爵峪就不曾洗浴,泪流满面,弄得稀泥涂脸。何量更加心痛。孩子吃了奶,在小苗的怀里睡熟了。小苗将孩子送进石洞。何量跟进去。石窑内漆黑一团。何量只摸到一座石炕。什么也没有了。几步就碰壁了。何量摸到小苗的肉身子,发自肺腑地猛亲一阵子,又慌忙分开。 
小苗走出石穴,到她的男人圭南罡面前。男人交给她一个编织袋。袋里有十几斤米,一根小香肠。小苗珠泪涟涟地去做饭。何量出了石门,看着小苗和圭南罡的小院。小苗在三块石头上支起陶罐蒸米。红红的火光映着她这个山汉的婆妇。何量帮她烧火。蛾虫密集地扑面而来。小苗腾出空,在山羊吃过的野菜堆里摘菜。何量心酸欲泪,不敢抬头。米饭熟了。小苗拿一个用石头雕刻的大碗盛出一碗饭,在陶罐里续上水,填进野菜。米和野菜都没洗。山里缺水。野菜粥熟了。小苗捧下陶罐,将一块石板放在火上烤。借着火光,何量看见石板上是蚂蚱之类的草虫。小苗做饭的时候不时抽噎一声。一串泪水从何量的鼻尖流下来,咝地一声落进火苗里。 
小苗捧着那个十几斤重的米饭碗送给圭南罡。她是那样地吃力,做着人家的媳妇应该做的事。她男人没接。小苗转过来给何量。何量让她吃。小苗无语,热泪泉涌。日日夜夜的那份情字,现在就埋藏在这个石碗里。何量接过笨重的石碗,鼻头一阵紧似一阵地发酸。拿起用山高粱枝做的筷子,将米饭上那个小香肠夹给小苗。小苗眼泪刷刷直落,捧着石碗,隔着泪眼相望。过了一会,擦一把泪水,强压悲伤,将香肠夹给她男人。 
圭南罡吃了两大碗野菜,吃了半石板烤熟的野虫。吃饱以后,将碗筷放到地上。何量递给他一只烟。圭南罡犹豫一下拒绝了。他站起来扯着小苗进了石窑。石穴里一阵混乱,传出小苗压抑的哭泣,急切的的哀求。何量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小苗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来自阎王峪的山风,带着凉腥气吹打二人。深深的山峪中,长长的一声夺魄的狼嗥。何量握紧小苗的手,在她的耳鬓间长久地亲吻着。轻轻地说,忍耐一下,咱们会回家的。 
何量步入石院,迟疑地走进山穴。他什么也看不见。叫了圭南罡一声,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何量依着喘息声估摸出圭南罡躺在石炕上。何量靠近他,让他抽烟。圭南罡还是拒绝。何量试着和他谈心。说了一会又让烟,圭南罡还不理他。后来被何量说烦了,大步出门。一会牵着小苗进来。圭南罡把女人摔到炕上。小苗被摔着了,轻轻地呻吟,很快强忍住。这个山里汉子被自己的女人激怒了。他无法回答何量的话。但小苗是永远是圭坡的女人,只是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山里人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处置属于自己的东西。把一只山羊宰掉也不会让狼叼走。如果一个富贵的文明人提出领走他的媳妇,和何量一样,那么他们就是狼,一个没有体面的狼。男人的自尊心是可以补偿的吗? 
小苗在疼痛中扭曲了一会。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她不知道何量会怎么样,她害怕她所爱的男人受刺激。小苗勉强爬回圭南罡身边,一声不响地卧了一会,又挪到里边奶孩子,把尿,抱着孩子从炕沿上往回退的时候,猝然掉下,摔在石板地上。她紧紧地护住孩子。孩子没事,小苗的头摔破了。 
33 
小苗一进圭家门就披麻带孝,给公公和圭家老大发丧。何量生活的那座城市经历山洪的时候,虢山大山里山洪成灾。七座小煤窑进水加冒顶。光圭坡就牺牲了六条好汉。在疯狂的索赔战中,圭坡第一批结算。每条人命单价六千元。三万六进了圭爵村。圭坡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圭爵村一夜醒来,登门保媒的不绝于路。圭家老二圭南罡磬尽家资,购进葛小苗。小苗一身破衣服,一双鞋颜色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光脚没有袜子,没有内衣内裤,光身子套着外衣。圭南罡迫不及待地撩开她的长发看一看,这个女人早就被驯服了,什么也不说,等着陌生而丑陋的圭南罡做任何事情。 
第二天给亡人发丧。圭家老三圭南欧从山外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哭天抢地。圭南欧是个害群之马。小苗一点也不知道他危险,只发现所有的人都畏惧他。圭坡送丧要做够漫长的七天。当天晚上,来客中有个四十开外的女人住了下来,她叫崔红红。石窑里住着老二和小苗两口子,住着老三和崔红红,还有圭家的妈妈和奶奶。圭南欧和崔红红闹了一夜。他要和崔红红做。崔红红不让。圭南欧说她是小姐,给钱就可以做。崔红红说姓圭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她,不给钱也行,别的人全不让。圭南欧顿足痛哭,说淹的淹死旱的旱死。 
天亮以后,圭南鸥在院子里和人赌钱。赌到下午也不吃饭。钱输光了,赌衣服。三把以后,就剩一条裤衩了。圭南欧就去脱小苗的衣服。崔红红叫院里的人进窑去看热闹。所有的人都看得嘻嘻哈哈的。小苗拼命撕抢,衣服破了。圭南欧转回身气急败坏地说,我就赌她。十块钱一把,谁赢了我谁做她一回。众人面面相觑,转身全走了。圭南欧像狼一样扑上去。赌钱的跑的跑了,跑不了的和他打成一团。活生生的动物之间的肉搏。小苗刚刚被打得头晕眼花,这时又被吓得心惊肉跳。圭南罡一直不吭气,这时奋勇地帮弟弟打架。打得外人落荒而逃。 
办丧事期间,圭南欧和全村人打架。经常可以看见一个人被他追着飞跑。圭南欧挥舞着棒子,扔着石头。被打的人头破血流,无关的人往往被捎上好几个,落得个鼻青脸肿。打跑男人,他就去骚扰女人。圭坡村一下子批发了七个媳妇。除了小苗他不动,其他六个和他打得死去活来,惊叫连天。结果他一个也没做成。 
刚做完丧事,圭南欧累坏了。躺在石炕上呼呼死睡。圭南罡和崔红红说话。小苗缩在角落里愁肠百结,不知此生怎么了断。突然外面闯进人来了。好像全村的男人都来了。手持棍棒石头。圭南罡抱着头躲到角落里,被人从背后砸了几下。来人是冲着圭南欧的。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将他捆个结实。拉到外头毒打。圭南欧嚎叫,好像被杀了一样,发出各种动物的惨叫,凄厉极了。小苗被吓坏了。同样被吓坏了的圭南罡抱着瑟瑟而抖的小苗。 
圭南欧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肉花,是以前一次又一次被人用私刑留下的。这次浑身上下又被打得皮开肉绽。圭南欧被野蛮的村里人吓破了胆,向每一个人磕头。放了他以后,抱头鼠窜,不敢再回圭坡。刚进圭坡的七个女人,被人像牵绵羊一样,牵过来观摩。接受一次洗礼。人人恐惧,一下子被圭爵人的原始手段征服了,老老实实地做媳妇,吃野菜喝苦水,作生儿育女的长久设想。 
34 
崔红红住在了圭家。她显然是圭南罡两小无猜的旧情人。这个女人黑皮肤,脸色像一块旧布。她很贪睡。八天的时间里,她每天长手长脚地睡在炕上,一点也不怕别人讨厌她。小苗的婆婆每天熬苦菜汤伺候她。圭南欧逃走的第二天,婆婆一大早就出去挖野菜去了。到了早饭时候,婆婆回来了,她等着吃饭,圭南罡也等饭吃。还有老奶奶。小苗不知道他们等什么。山里人不说话,坐等一会,各自干活去了。快中午的时候,崔红红披着衣服趿拉着鞋,走出窑门。看了看小苗,问她早饭吃了什么。小苗说没有做饭。崔红红睁着两只难看的眼睛,将小苗臭骂一顿,催她动手做饭。小苗站起来,不知如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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