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效应

第12章


崔红红刺耳地骂着她,教她做饭。水窖里的水是下雨时从山上流下来的,很脏,浮着烂草和水虫。小苗看见这些,每天作呕。 
小苗中午没有吃饭。饭后,崔红红押着她剜野菜。初冬季节,小苗穿的一身单衣,一点也不挡寒。山风和刀子一样。崔红红教会小苗认野菜,就坐到石头上抽烟。晚上,崔红红指使小苗做饭。她要让小苗知道,以后所有的家务活全是她一个人的。这是做儿媳妇的本分。山里人不像外边没有规矩。晚上睡觉,五个人挤在一张石炕上。圭坡是石头山,一辈子也凿不出一眼石窑。三千年来,住房一直紧张。 
小苗累极了,发着低烧,浑身难受。很快睡熟了。梦呓中被一阵刺痛弄醒了。崔红红抓住她的头发摇晃她。在这个黑沉沉的冬夜,崔红红拷问她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觉。小苗羞愤难当,坚不吐口。崔红红手段阴毒。她用针刺小苗。小苗疼得尖叫,嘤嘤啜泣。圭南罡心中不忍,拦阻崔红红。崔红红啐他一脸,说,她是个不明不白的烂女人,你愿意戴绿帽子做王八?她肚子里肯定下了杂种。我看出来了。 
崔红红刺小苗的指尖,刺得鲜血直流。崔红红问不出话来,便用针尖挑小苗的腋下。小苗满地打滚,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过去。圭南罡一家惊慌起来,小苗一身是八千块钱,她死了怎么办?门外有许多人叫喊起来。他们是听房的,已经听不下去了。圭南罡披衣出去,挨一顿乱骂。 
早上小苗起床,带着伤痛和屈辱,拖着孱弱的身子干活。一天只吃了一点野菜。夜里一挨炕就不动了。她贴这块大石头贴得那么紧。崔红红活脱脱就是个夜猫子。精神十足,拿出小姐的手段来让小苗跟着做。小苗恶心作呕,不能服从。崔红红燃着烟头,用红红的烟头指着小苗的乳头说,我敢烫烂它,让你肚子里的杂种饿死。小苗流着泪不反抗了。门外听房的愤怒地大骂起来。圭南罡求崔红红饶了小苗。在圭爵人眼里,小苗是圭家的女人,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在圭家有她一席之地。而崔小姐是货真价实的野女人,是祸国殃民的淫妇。圭爵人不能容忍她。她十几岁的时候,圭南罡娶不起她;现在圭南罡还娶不起她。她几十年来的磨难也能惊天地泣鬼神,但却磨砺出一副蛇蝎心肠。她这个样子,哪个人也不会容忍她。 
天亮以后,小苗走出院子。天更冷了,西边山谷里刮来的寒风,吹得小苗浑身哆嗦,就像风里的一棵小草一样颤抖。但她不敢不出去剜野菜。这样的天气下阎王峪,会被冻死。小苗没有办法,在寒风中哭了起来。后来一赌气,回石窑抱出棉被。在太阳下小苗才看出来,棉被比她想见的还要糟。小苗裹着破破烂烂的棉被御寒。她在阎王峪交了两个朋友。都是买来的女人。一个叫小翠,胖胖的,脸色黑红。一个叫小燕。她们互相联络,难友先后增加到十七个。除了她们七个先驱者,后来的一年里,圭坡又买进十个女人。最后一个叫莲莲,比小苗还娇气。她们无话不说,交流各自的男人,说身世。和亲姐妹一样。  
 
 
 
情人效应(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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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红红前后在圭坡住了十天,又做小姐去了。圭南罡入冬不深,出山打工走了。一年回家一趟。小苗的婆婆出山帮佣,是崔红红找的活。家里只剩下小苗和九十岁的老奶奶。她的家就成了姐妹们说话的地方。女人们很谨慎,每一次在一块的人从不超过三个。在苦涩的生活里,她们在这里找到一点安慰。小翠是圭爵人喜爱的媳妇,能干活,忧伤过去得和小风一样快。一个冬天的下午,小翠单独和小苗在一起,她说,圭爵有个顺口溜。吃水靠流,点灯靠油,快活靠纽。说完咭咭地笑。小苗羞得要死,打了小翠好几下。小翠看出小苗恼了,不再笑了。小苗流了一层泪。她被勾起满腹伤心事。
    小翠劝小苗,忘了他吧,老想他你会死的。小苗泪眼模糊地说,你以为我真的怕死吗?我肚里有孩子。我不能替他选择死。
    小翠说,“你的男人真的不会嫌你失了贞洁?天下有这么好的男人?不会有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出去没一个人瞧得起咱。一天也没法活。在这儿还过得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幽幽地看了一会小苗,“你还等什么,那个男人他不会来了。他就是来了,山里的人还不吃了他。不要说人了,就是村里的狗也会吃了他。姐,收了心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拢络住男人,别让他再野了。他没本事,挣不了几个钱。就算挣下了还不是别人的!他还有个弟弟要买媳妇。再说还有个崔红红呢。她勾着你男人,他不给你肚子里下圭家的种,你有什么用。他们还会把你卖出去。到时候的下场还不如现在呢。你生下的孩子也会被卖了。你知道会卖给什么人?就算圭家留下你,将来你老了,牙掉光了,病在床上,没有自己的儿,谁管你!说到底你是别人家的闺女。说不定把你赶出家门。不是饿死就是叫狼吃掉。”像大山一样沉重的现实压迫着所有的姐妹,她们一个个早晚都得屈服。小翠忧虑地说,“我们在一块说话,村里人全都偷听了,好像一句也没落下。他们很生气,要打你们。等着吧,姐妹们又得遭殃。”小苗一下子害怕起来。风吹在山石上的声音也令她心惊。
    果如小翠所言,圭爵人一起动手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长舌妇。整个圭坡上下,年青的媳妇们鬼哭狼嚎,像个屠宰场。打完各自的女人,圭爵安静下来,小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忽忽隆隆,小苗面前挤满了山汉,他们像暴怒的野兽,围住小苗施用暴力。小苗的身体似乎撕裂了,她躬身用双手护住腹中胎儿。怎样惨叫也压不住巨痛。炕头上的老奶奶也吓得大哭。
    山汉离开后,小苗窝在地上动不了。剧痛使她休克过去。有残存的意识时,她想,孩子一定保不住了。双腿间湿漉漉的,像是血淋淋的东西。她相信自己小产了。小苗这时觉得快要死了,一定要死了。但她连去死的力气也没有。她一动不动地趴着。刺骨的寒风从大敞开的窑门中刮进来,吹到人事不醒的小苗身上。老奶奶爬下来,缓慢而费劲地关上牙疙瘩编的篱门。将苍白的山月关回寒风浩荡的天上。
    一天后的夜里小苗苏醒了。老奶奶在她身上围着烂被子。她动了动,痛入骨髓。腿像是断了。小苗就躺在冬天的石板上。过去了三天。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强烈。后来慢慢地体味出那是胎儿在动。一阵巨大的幸福感暖洋洋麻酥酥地流遍她的全身。无知无畏的小生命,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一直伴随着她。像一粒小芽一样吮吸她身上的营养,吮吸她的苦难,日复一日地生长,拱起她的肚子,使她像个母亲,像所有的母亲一样香甜起来。不时地擂鼓作乐,提醒母亲小苗,天使与你同在。
    隆冬的圭爵村,还没有恢复生气。挨了打的女人伏在炕上呻吟,多少使一点娇。粗野的山汉被她们弄得不好意思,不知怎么了结。谁也想不到,差不多被他们打死的葛小苗,三天后瘸着拐着开始干活了。这个没有依靠的女人还真有能耐。在这座死亡之谷,在生存过程中,谁做得狠,谁就会赢得别人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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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入腊月,圭爵人就忙起来做过年的准备。村里物质匮乏,穷得连粮食也没有,更别指望买酒买肉了。有本事的男人结队出猎。穷山恶石连动物都养不活,也就是带着几只野兔山鸡回家。贫穷的古圭国人,沿袭几千年,保存了一大套繁琐的过年仪式,从腊月做到二月二才能做完。祭天祭祖,还要祭山祭五花八门的山神,唱祭祀颂歌,琐细繁杂,讲究千奇百怪。九十岁的老奶奶大显身手,指挥小苗干活。拐了一个月了,她疑心落下了残疾。老奶奶要求很细,稍一出错,她就用韧劲十足的紫荆杖抽小苗。老妖手很绝,抽小苗的手背,一杖下去便起一道紫色的肉棱,血淤发青,疼得钻心。要么抽小苗的脸,抽得她脸上一条又一条的乌青。专抽她肉薄骨头疼的地方。小苗一见那根荆杖就一凛一凛的。抽得次数多了,老妖怪不解恨,变本加厉,抽小苗最心疼的地方,抽她的大肚子。罚她跪棘刺,顶石盘。把小苗弄妥帖了,再抽她的大肚子。小苗冷汗和热泪一齐流,苦苦哀求。老东西对祭祀的虔诚,使她丧失了人性。老家伙慈悲一年,只在这个季节兽性大发。
    非人的小苗越来越接近她的临盆期。一块新肉从母体剥离,自古以来折磨着所有的母亲,养尊处优的女人也难逃一劫。小苗住在寒窑里,身边只有一个无用的老婆子等她做饭吃,她谁也指望不上。往日的姐妹一想起小苗的石穴就腿肚子转筋,谁还敢再登门。小苗要过鬼门关了。
    那一夜天寒地冻。小苗在天最冷的后半夜有了动静。她全神贯注地等待。她准备了一罐净水。家里有一把切菜刀,锈迹斑斑,小苗不敢用它。她觅得一个石片,用火烤烤消了毒。她只有这些东西,再也没有什么了。小苗在危难关头,平静得像圣母,美丽无比。全身心浸着对孩子的爱,对何量的爱,眼睛如此地光洁。古往今来,多少女人就是这么幸福地等待的。残冬的劣风善解人意,在群山间奏鸣,远远近近汇成一曲和声。小苗孤独地体味着将要做人母亲的幸福,她多么想让她最爱的人知道啊!他知道他的骨血正沿着母亲河越走越近吗?
    山里冬天的早晨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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