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走出医院急诊大厅的门，已经将近十一点。身上沾满了医院的味道，生冷的，又显得洁净和肮脏。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同时具备这两种特性，包容世间万象，且不觉得矛盾。
    双手只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上了药，包扎好，养些日子便能痊愈。留下伤疤是必然，是对自己的告诫，陪人凑热闹的事，不许再做。所谓的友情，并不是一定非得对朋友言听必从，陪同着做一切，自己不心甘情愿，弄差了情绪，弄伤了自己，还让朋友觉得抱歉，这一点都不值得。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拉不下脸面，一味地迁就。刘芣苡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却每次都明知故犯。
    受了伤，亦只能怪她自己。
    陈静一脸楚楚可怜，眨巴着眼睛，望着刘芣苡，说：“芣苡，真是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陪我去看明星，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刘芣苡笑了笑，挥了挥包裹成白粽子的手，说：“没事，一点都不疼。”她说了违心的话，脸微微发烫，赶紧转换话题：“我不担心这个，只是担心太晚了，没法会宿舍。”
    陈静“呀”地一声，拍了拍脑门，惊道：“糟糕，现在这么晚了，宿舍的大门都锁了，咱们怕是要露宿街头。”说着，低下头，从包里翻出皮夹，“我看看，够不够住旅馆的钱。”她翻了半天，一共翻出六十二块七毛钱，哭丧着脸，道：“看来咱们只能去麦当劳坐一晚上了。”
    刘芣苡原是不想提起，但今晚确实无处容身。“我家在上海有房子。”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轻，仿佛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要不……今晚我们就睡在那儿吧。”
    位于上海市繁华地带的高层，电梯坐到顶层。
    “天呐，刘芣苡，你是富二代吗？”陈静走进屋内，惊讶地何不拢嘴，“这么大的房子，还是这样的地段，想必要一大笔钱吧。”
    刘芣苡倦及了，瘫坐在沙发上，舒展着两条酸痛的腿，淡淡道：“不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呀。”陈静屁颠屁颠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瞒着我。”
    刘芣苡靠着软软的沙发，仰着头，闭上眼睛，嘟囔道：“我觉得没必要。”
    陈静转了很久，觉得头晕，跑到刘芣苡的身边坐下，讨好似地冲着她笑：“我睡那间屋子？”
    “这套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我哥的，他不喜欢被外人打搅。今晚他恰巧要连夜坐飞机去外地，不回来，不然我还真不敢把你带回来。委屈你一晚上，跟我睡同一间房。”刘芣苡把陈静带到房间外，让她开门进去。
    灯亮了，屋里笼罩在一层白色的朦胧气氛之中。复古的四柱床，白色蕾丝帷帐垂下来。欧式家具，有着精致的纹理，映着珍珠白的光晕。床前厚厚的地毯，踩上去隐没了脚面，软软的，舒服及了。梳妆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首饰盒，里面装着各类品牌的珠宝首饰。
    “你父母一定很爱你，才会替你准备这样公主似的房间。”陈静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感慨道。
    刘芣苡没有答话。走到落地窗边，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道路上的车灯闪耀，似一条流星充斥的长河。高楼大厦耸立，隐隐约约的灯光，是陌生人陌生的夜。没有月亮，亦不见星星，夜空中映着一层淡淡的红，是光线的尘埃聚集。
    传说中漆黑的夜呢？
    原本自然的景物，如今被人造的东西充斥，仿佛玩偶之城，令人心生恐惧。各种人造光，五颜六色的，难道人人都觉得好看？假的终究是假的，与真实有太大的区别。阳光灿烂无比，怎能用灯光来替代。
    洗澡成为难题。双手不能浸水，干不了任何事。
    陈静拍了拍胸脯，挺身而出：“我来帮你洗澡。”
    刘芣苡皱了皱眉：“不要。”
    “你害什么羞呀，我们都是女孩子。”陈静挤眉弄眼，笑道，“我们学校是集体浴室，我看女人的裸体都看得麻木了。更何况你又是飞机场，一点料都没有。”
    刘芣苡啐道：“还不是你害我摔倒被踩。不但不收敛，居然敢嘲笑我。”
    最终让陈静帮她洗了澡。受不了一日不洗澡，败给自己的洁癖。
    换了睡衣，躺在大床上，枕着软松的枕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悲惨的一天终于过去。”
    “悲惨什么呀，你这是中了头奖，我还巴不得自己是你。”陈静换上刘芣苡的睡衣，她比刘芣苡高了半个头，一米七二的身高，衣袖和裤管都短了半截，“你知道他是谁？”
    “你说谁？”刘芣苡打了一个哈欠，“不认识。”
    “林晨勋，sunny的成员之一，号称是中国版的金基范。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super junior的金基范吗？”陈静有些兴奋，“对了，你知道super junior吗？”
    “知道，棒子国的。”刘芣苡又打了一个哈欠，“像谁不好，偏偏长得像棒子。”
    “sunny现在很红啊，五个成员，各个都是美男。”这家伙全然没有察觉到刘芣苡的态度，又开始卖弄她的娱乐天赋，“林辰勋是优等生类型的，乖而阳光。赵浩文是妖冶型的，五官精致，气质邪魅。陶志天是肌肉男，身材一级棒。施永寒是才子型的，精通各种乐器，他们组合的歌都是他写的。还有一个叫做丁百川，是sunny的队长，他么，似乎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只是一个队长而已。”
    刘芣苡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翻了一个身，喃喃道：“晚安。”
    但陈静好像没有听到刘芣苡的话，依旧滔滔不绝：“sunny出道才一年，就拥有了大量的粉丝。他们的专辑，我也买了，歌很好听，照片拍得也很帅。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偶像团体，我看好他们。相信我的眼光吧，他们会大红大紫的，不然李彦道也不会签他们。”
    李彦道？刘芣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
    “话说，李彦道真的很厉害啊。”陈静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十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就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魅力一直不减，还是那么帅气，还是那么有才气。如今他开了自己的音乐公司，又捧红了一大批新人，真是有眼光。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能嫁给他，那该多好。”
    小女生的白日梦，天真且美好，似是一个个大大的肥皂泡，折射着光芒，亮晶晶的漂浮在空中，如梦似幻，映照着人和物，就如同另一个光彩明亮的世界，令人向往。可是伸出手，却触破，噗地一声，只在指尖留下些许的肥皂沫，滑溜溜的感觉，立即干涸，什么都没有剩下。
    刘芣苡闭上了眼睛，淡淡道：“睡觉吧。”
    终于安静下来，而耳边依旧回响着红地毯的喧闹，似是回声，一阵又一阵。真不知那些明星们是如何忍受喧嚣，实在太过煎熬。或许，他们害怕寂寥，就如同我厌恶喧闹。没了那似海浪般的欢呼，他们会寂寞得睡不着觉。
    迷迷糊糊的，正要进入梦乡，却听见陈静的声音：“芣苡，我渴了，想喝水。”
    这货怎么没个停歇？刘芣苡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厨房里有水，自己喝去。淡粉色的杯子是我的，你用这个。一旁的天蓝色杯子是我哥的，千万别碰，他会生气。”刘芣苡实在无力撑开自己的眼皮，索性就闭着眼睛说话。
    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陈静穿了拖鞋，下床开门出去。
    房间里静静的，仿佛真空，没有任何声音。窗外的上海，似乎也已经进入了梦想，没有声音传入。应该是凌晨了吧，又一天过去。好在已经考完所有的课程，明天可以睡上一整天，刘芣苡实在没有足够的体力来支撑自己疯上一整天。只是陈静后天要考一门及其重要的专业课，难道她考前不用复习？对于她而言，明星比考试更重要吧。
    “啊！！！”客厅里传来叫嚷声。
    刘芣苡吓了一大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是陈静的叫喊声，这个二百五究竟看到了什么，叫得这么凄惨。
    来不及穿拖鞋，匆匆地跑出房间。
    客厅里的灯没有开，黑暗之中，落地窗外的光透进来，朦朦胧胧的，仿佛是梦境。地板上有一个人的修长身影，瘦削而高大，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陈静站在墙边，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激动。看她的脸，似乎依旧迷茫，像是梦游一般。
    刘芣苡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陈静的肩，问道：“你没事吧？”陈静没有说话，微微哆嗦着，伸出手，指了指窗边的那个影子。刘芣苡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逆光之中，那个人沉默着。
    刘芣苡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人慢慢向她走近。她看清他的脸，棱角分明的脸庞，冷峻的神情，目光里有怒气。身穿黑色西装，双手插在裤袋里，气势凌人。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陈静一把拽住刘芣苡的胳膊，“天呐！他……他……他居然是李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