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空调的冷气打得过低，地板上冰冰凉的，寒气透上来，裸着的双足感觉到冷。比脚更冷的，是刘芣苡的心，冻得硬邦邦，无法跳动。比她的心还要冷的，则是李彦道的脸，那么冷，仿佛冰雕一般，究竟是有多么生气。
    “哥哥，你回来啦。”刘芣苡挤出一丝笑容。
    “哥哥？”陈静惊讶地叫道，“李彦道是你哥哥？”
    刘芣苡瞥了李彦道一眼，看得出他强压怒气，不知何时会爆发。赶紧推了推陈静，轻声道：“你先去我房间待着。”
    李彦道在沙发上坐下，沉着脸，不说话。刘芣苡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她走到墙边，想要开灯，忽然意识到手上的伤，赶紧把手藏在身后。
    “哥哥，你不是说今晚的飞机吗？怎么回来了？”刘芣苡甜甜地笑道。
    “你自己看。”李彦道的声音冷冰冰的，把ipad扔在一旁的沙发上。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刘芣苡依旧看得清ipad上面的图片。是她瘫坐在红地毯上的照片，狼狈的模样，惊恐的眼神，周围尽是拍照的媒体。
    怎么传得这么快。现代化的网络带来极大的便利，同时又造成了部分人的负面影响。信息快速传播，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新事物产生，大量信息混杂在一起，如同洪水一般，凶猛且浑浊，不纯净，带着伤害性。
    刘芣苡的脸颊发烫，内心羞愧。李彦道一定是看了这些照片，一时怒起，才推掉工作，赶回家来。
    “把灯开了。”李彦道没好气地说，“那样你才看得清楚。”
    刘芣苡嘴硬：“反正屏幕上有光，不开灯反而看得更清楚。”
    “开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斩钉截铁。
    刘芣苡踌躇着，生怕李彦道看见她手上的纱布。
    李彦道的目光投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靠得这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似乎是红地毯上留下的余味。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过她的肩膀上方，按下电灯的开关。
    灯亮了。刘芣苡被忽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低下头，躲避着李彦道的目光，不敢看他的脸。
    “怎么弄的？”李彦道的声音变得柔和，带着疼惜。
    “摔了一跤，被人踩了。”刘芣苡觉得丢脸，鼻子酸酸的，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摔倒时被踩，那么痛，她没有哭。瘫坐在红地毯上，那么无助，她没有哭。在医院上药包扎，十指连心，她没有哭。然而，面对他，她却想哭。
    是因为对他的信任，知他对她的疼惜。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最疼爱她的人，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李彦道。
    李彦道叹息一声，扶着她，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手。眉头紧紧地蹙着，语气温柔至极，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还疼不疼？在哪家医院治疗的？医生怎么说？配了什么药？”
    “不疼。”刘芣苡有些懵，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只是选了第一个作答。喉咙里出了声，，眼睛跟着湿润了，鼻子一抽一抽的，不让眼泪掉下来。这股奇怪的情绪究竟为何而起，她亦不知道，似是委屈，又似是感动，亦或只是觉得疲惫。
    “傻丫头。”李彦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微微笑道，“哭什么？天塌下来，还有哥哥替你撑着呢。”
    低头时，他看见她□□的双足。摸了摸她的脚背，道：“天热了就不穿鞋，受了凉，有该嚷着感冒头痛了。”说着，他站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
    刘芣苡听见陈静在屋子里发出一声惊叫。李彦道拿着她的拖鞋走出来，蹲下身，替她穿上。
    “哥哥。”刘芣苡问，“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李彦道在她的身边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过，不希望你接近娱乐圈。那是一个大染缸，稍微靠近，就会被拖下水，染得一身腥，一辈子都洗不掉。”
    “我明白。今天只是例外，我是陪朋友去的。”刘芣苡道。
    “朋友？”李彦道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就是你屋里那个傻乎乎的女孩？”
    “恩。”刘芣苡点了点头。
    李彦道没有答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她手上的纱布。“明天我再带你去医院。”他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起床再说。”
    他对她的疼爱，使她觉得愧疚。
    她觉得自己是亏欠他的。从她还未出生至始，一直都亏欠。
    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伤，就是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最怕别人对她好，别人一对她好，她便会感动得无以回报。他对她的好，使得她没有勇气逃脱他的世界，只能日复一日地听从他的话，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做事，扮演好妹妹的角色。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静兴奋未消，叫嚷着：“刘芣苡，你居然没有告诉我！李彦道是你哥哥，天呐，太不可思议了！”
    刘芣苡倒头便睡，道：“睡觉吧。”
    “哎，有个明星当哥哥是什么感觉？”陈静依旧唠唠叨叨，“你是不是认识很多明星啊？”
    “没有。”刘芣苡无奈道，“我哥不许我接近那个圈子。”
    “可是……为什么你哥姓李，而你姓刘？”陈静说，“莫非你是随母亲姓的？”
    “因为他不是我亲生哥哥。我是孤儿，被领养的。”刘芣苡淡淡地说道。
    顿时陷入沉默。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闹钟咔嚓咔嚓的走针声。
    过了许久，陈静开口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没事。我习惯了。睡吧。”刘芣苡闭上眼睛。
    她是一个孤儿。真正的孤儿，无父无母。
    母亲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擅长钢琴，拥有艺术天赋。母亲原本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一步一步往上，直至最高处。但是爱情，让她在瞬间跌入谷底，失去一切光芒，变成普通而庸俗的女子。
    她不知道生身父亲是谁。或许，除了母亲之外，并没有人知道。
    母亲未婚先孕，离家出走，无处容身，只得投奔母亲的老师。已经退休在家的音乐教师，曾给母亲帮助，指导母亲的琴技，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刻，母亲亦想到了这位老太太。慈祥的老太太收留她，照顾她，在母亲最绝望的时刻，让母亲看到了光芒。
    临产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子开着车，送母亲去医院。老太太的儿媳陪在母亲的身边，照料着母亲。在那一刻，母亲忍着疼痛的时候，不知是何感受。是生的喜悦，还是死亡来临的不祥预感？
    车祸，带走三个人的生命。而刘芣苡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她还未出生便带来了悲剧。
    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留得一个孙子，名叫李彦道。那年，李彦道十岁。
    老太太收养了她。她与李彦道一样，称老太太为奶奶。
    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奶奶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教师，凭着退休金养两个孩子，甚为艰难。奶奶依靠过去的人脉，在琴行找了份差事，教一些小孩弹琴，以补贴家用。
    刘芣苡的童年，满满的，都是李彦道的影子。奶奶出门教琴的时候，他便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饿了，哥哥煮饭给她吃。渴了，哥哥倒水给她喝。冷了，哥哥给她添衣。无论什么事，只要哥哥在，那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由于长期的劳累，再加上失去儿子媳妇的悲痛，奶奶终于支撑不住，病倒在床。手术以及化疗，需要大笔的钱。奶奶所有的积蓄都花在她和李彦道的身上，哪里付得起这笔钱。那时，她只有十岁，天真懵懂，无能为力。李彦道正在北京念大学，连夜坐火车赶回来，在奶奶的床前一坐便是一天。
    他决定辍学。自幼培养的音乐天赋使他找到谋生的途径，他开始赚钱，支撑起这个家。
    手术后，奶奶只撑了半年。奶奶离去的之后，李彦道跪在灵前痛哭了许久。
    此后，她再也没见过他落一滴泪。
    由于他的才华，再加上机遇，很快从幕后转到台前。正式出道，凭借出色的外形和大受欢迎的音乐，立刻成为乐坛的新星。经过十年的打拼，发了十张唱片，总销量超过三千万张，拥有超级高的人气。他在娱乐圈拥有今日的地位，看似光鲜，可背后的辛苦又有谁知。
    刘芣苡亦是不知。他从不在她的面前流露任何的疲惫与抱怨。
    他对她的疼爱，从她出生至今，始终如一。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许接近娱乐圈。”这是李彦道对刘芣苡的告诫。
    即使有一个当大明星的哥哥，刘芣苡依旧只是一个在江南小城长大的普通女孩。那个光影迷离的娱乐圈，离她是这么的近，却又是那么的远。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