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睁开眼睛，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亮晃晃的。刘芣苡打了一个哈欠，想用手揉眼睛，却意识到双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陈静已经不在。床头贴着便利贴，上面歪歪斜斜的，是她幼稚的字体：我先回去啦，你好好休息。
    人如其字。这话果然不假。
    刘芣苡起床，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阳光充斥着客厅，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空调的冷气打得很足。李彦道坐在餐桌旁，穿着家常的衣服，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报纸。
    “一大早就喝咖啡，也不怕伤胃。”刘芣苡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架起两条腿，懒洋洋地说道。
    李彦道笑了笑，放下杯子，拍了拍我的头，道：“我习惯了。”
    刘芣苡歪着头，看他手中的报纸，问道：“有什么新闻吗？”
    “没有。”李彦道把报纸折叠起来，站起身，“傻坐着做什么？还没睡醒吗？快去洗漱。”
    刘芣苡举起两只手，一脸无辜：“这双手无法碰水，怎么洗漱。”
    他替她在杯子里倒入温水，又挤好牙膏，替她刷牙。就像小时候一样，尽心尽意地照顾她。刷好牙，又替她洗脸。对着镜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怎么觉得你一直都没长大呢。”
    “我不想长大。”刘芣苡笑着说，“就这么一直做你的妹妹，不好吗？”
    “好，当然好。”李彦道淡淡地笑着，“只是我怕你终归有一天会长大，离我而去，不要我这个哥哥了。”
    “怎么会呢。”刘芣苡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坐在餐桌旁，晃着两条腿。窗外是上海繁忙的白昼，钢铁森林，机械运转。厨房传来熟悉的香味，刘芣苡缩了缩鼻子，想起童年的时光。
    江南水乡，古老城市，安静淡然，与世无争。有奶奶，还有哥哥。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报纸上。伸手拿过报纸，翻开一看，却没想到看到自己的照片。心顿时沉了下去，眉头紧锁。这张摔倒在红地毯上的图片，已经成为一篇新闻报道的配图。这些记者可真是的，那么多大明星在场，不写明星却写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她心里有怒气，知李彦道方才一定看到了这篇报道。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听到他从厨房走出来的声音，她赶紧把报纸叠好，物归原处。
    李彦道系着围裙，端了一碗粥，摆在刘芣苡的面前，笑道：“喏，你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刘芣苡惊喜，道：“哥哥，你好久都不曾亲自下厨熬粥了，真是难得。”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的歌迷肯定无法想象你系着围裙的模样。”
    “没办法，谁让我的宝贝妹妹受伤了呢。”李彦道拍了拍我的头，然后拿起勺子，喂她喝粥。
    是刘芣苡熟悉的味道。小时候，奶奶出门教琴，李彦道便负责她的饮食。做饭烧菜，都是他的活，他自幼便有一手好厨艺。
    吃到一半，门铃声响起。李彦道去开门。
    刘芣苡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干净利落。穿着简洁大方，笑容自然，背着黑色机车包，向她问好。
    “你好，我是Lisa。”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刘芣苡看着她，又看了看李彦道。凭她对李彦道的了解，知他是不会轻易将这里的地址告诉别人。这个年轻女子，必然是他所信任的。
    李彦道对她说：“Lisa是我的私人助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让她去做。”
    私人助理？到底有多么私人？居然连这里的地址都告诉她。
    “一会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留在家里，Lisa会替我照顾你的。”李彦道伸出手来，欲拍刘芣苡的头，但刘芣苡躲开了。
    才不要让外人看见他拍她的头。
    他知道她在赌气，笑了笑，道：“我争取在中午前赶回来，然后带你去医院。”
    刘芣苡撅着嘴，挥着白粽子一般的手，与他道别。
    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电视台重播一档音乐会，一个个她所不知道的明星出场，唱着一首首无聊沉默的歌曲。如今的娱乐圈越来越不景气，所谓的明星，难道就只有这般水平？刘芣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Lisa拿着抹布，准备擦桌子。刘芣苡赶紧唤住她：“不用你干这些粗活，会有钟点工帮忙打扫卫生的。”
    Lisa微笑了一下，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一直以来，为你们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其实就是我。老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不喜欢陌生人进入他的生活，我身为助理，就要替他打理一切，包括打扫卫生。”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且又是这般年轻，为何甘愿为李彦道干这些繁杂琐碎之事。
    “难道你就甘愿做这些粗活杂活？”刘芣苡叹道，“若我是你，我便不愿意。”
    Lisa笑了笑，道：“那又有什么办法。李彦道是我的老板，我拿他的工资，自然得替他做事。”
    “难道，你没有梦想？年轻时，理应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刘芣苡道。
    “梦想？”Lisa顿了顿，眼波跳闪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微微一笑，道，“我曾经梦想做一名歌手，能够发唱片，能够站在舞台上歌唱。希望自己的歌声能够打动人心，给人们带来力量，支撑他们走过人生中的黑暗，让他们看见光芒。”
    电视机里的三流歌手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跳着自认为性感的舞蹈，撕扯着嗓门。灯光闪耀，粉丝们挥舞着荧光棒，可这歌声却是平常至极，唱着爱情，庸俗而无聊。
    “你可以跟我哥哥说说你的梦想。他发掘了那么多新人。”刘芣苡说，“或许他能给你帮助。”
    “你觉得，凭我现在的嗓子，还能唱歌吗？”Lisa苦笑了一下，又道，“不过，我曾经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如今亦对未来怀有期望。这就足够了，足以为我的生存提供奋斗的动力。今后，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不会为那段奋斗的时光而感到后悔。那是我人生最宝贵的经历，永远无法抹去，充满了期望和梦想的岁月。”
    刘芣苡愣了愣。听Lisa如此一说，她才发觉，Lisa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讲话的时候亦带着咯着的音色，确实不适合做歌手。
    刘芣苡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出言安慰，似乎太假情假意了一点。
    Lisa看了电视屏幕一眼，继续弯下腰，擦着桌子。
    刘芣苡赶紧按了遥控机，换了一个频道。屏幕上出现的是男女挥泪吵架的场景，情节千篇一律的偶像剧，谈情说爱，空洞乏味。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怎么如今的电视都是这种无聊的内容。
    李彦道如他所说，在中午之前赶回来，陪刘芣苡吃了午饭，然后带她去医院。
    坐在副驾驶座，李彦道替刘芣苡系上安全带。
    “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把手上的伤养好。”他握着方向盘，对她说道，“我已经替你跟实习单位说过了。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再去实习。”
    刘芣苡听了这话，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瞒过他，即使只有这一次，她也想不让他替自己安排，可以由自己做主。可是，终究是瞒不过他，她始终学不会在他的面前撒谎。只得硬着头皮，红着脸，对他道：“哥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在向学校上报实习单位的时候，我没有填你替我联系的单位。我们学校有自己的实习点，在医院，我觉得去那里实习更好一些。”
    李彦道沉默。刘芣苡知道他又生气了。静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觉得卫生局不好吗？”
    “不是的，哥哥。”刘芣苡争辩道，“我只是想去医院看一看。医院里能接触到更多的病患，不是吗？我不想只懂得理论而缺乏实际经验，积累一些实例不是更好吗？”
    “你知不知道在医院工作是很累的？”听得出，他强压着怒气，“你还未走上社会，哪里知道谋生的辛苦。我什么都替你安排好了，先去卫生局实习，毕业了就留着那里工作。你不用辛辛苦苦去找工作，不用被呼来换去地干活，不用暗无天日地加班。一个女孩子，安安稳稳的坐坐办公室，不好吗？”
    刘芣苡无言以对。他都是为了她好，这她知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替她打理好一切，安排她下一步所走的路，她只要顺着他所定下的路走就可以了。似是舒服的生活，衣食无忧，幸福富足。可是，他给她安排的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低着头，看着膝盖上放着的Balenciaga机车包。这亦是李彦道送给她的。同样是机车包，它的价格可以买上百个像Lisa背着的那只机车包。
    即使背着冒牌的廉价机车包，但Lisa至少有勇气和毅力，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斗。
    她呢？她只是李彦道身后默默无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