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拆了纱布，重新清洗双手，上了药，再包扎。痛，当然是非常痛。刘芣苡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李彦道站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肩，甚为关切。
    似乎名医就是不一样，护士也更加负责，更加专业，纱布细致地将手指分开缠绕，不再似那笨重的白色粽子。
    “医术高明与否，立即见晓。”刘芣苡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笑道，“现在这样包扎，灵活轻巧了许多，都可以弹琴了。”
    话一说出口，马上察觉不妥。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李彦道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放下心来。
    要不要这么敏感？有时候是自己太多心。
    李彦道送刘芣苡回顶层公寓。他又有事，匆匆离去，只剩得她一个人。
    太阳还未落山，金色的余晖将整间屋子印染成暖色调。刘芣苡站在落地窗前，眺望上海繁忙的夕阳之景。依旧是繁忙的都市，依旧是车水马龙，依旧是光线猛烈，晃着她的眼。她举起手，手指轻轻地触碰在玻璃上。
    Mi mi fa so so fa mi re do do re mi mi re re
    Mi mi fa so so fa mi re do do re mi re do do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幼年的刘芣苡，坐在钢琴凳子上，短小的双腿还够不到地面。奶奶坐在她的身边，耐心地教导，让她弹下第一个音。李彦道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目光温暖，静静看着她。
    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却已经离她好远。
    回不去了。慈祥的奶奶，还有那个温柔至极的李彦道。
    多久没有触碰那黑白键？都已经忘记触碰的感觉。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屈服。”这是刘芣苡最喜爱的，贝多芬所说的话。
    同样是射手座，她却不能如同贝多芬坚守梦想，努力奋斗直至最后一刻。音乐，他坚持了，而她却放弃了。
    刘芣苡把脸贴在玻璃上，手指无力地划下来，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心里落寞，仿佛有一个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光，以及她的梦想和希望。就这样懒下来，脑袋空白，什么都不去想。
    李彦道需要赶往北京，一大堆的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他临行前安排好一切，Lisa代替他来照顾她。
    刘芣苡实在是无法忍受一个陌生女子贴近身边，形影不离地跟着自己，问寒问暖，无微不至。但看到LiSA裹着毛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刘芣苡不免心软。
    这样一个弱女子，理应被人呵护，怎么能如此对待。这样辛勤地工作，实在是太过劳苦。李彦道也真是的，简直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畜使，一点都不替员工想一想。
    “晚上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刘芣苡终究是不忍，对Lisa说。
    Lisa充满感激，笑了笑，道：“我拿了老板的工资，理应尽心尽力替老板做事。这次照顾你，老板可是给了我双倍工作，我干劲十足。”
    刘芣苡听她这么说，也便罢了。她不喜客套，觉得客套虚伪可笑。
    当陈静考完最后一门课，捧着一大盒巧克力来看望刘芣苡。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哥哥在吗？”
    刘芣苡从她的手里夺过巧克力，走到沙发前坐下，自顾自地撕开包装。
    “他到底在不在呀？”陈静左顾右盼。
    “他不在。去北京了，好几天后才回来。”刘芣苡把一颗巧克力扔进自己的嘴里，“唔，就是这个味道，真好吃。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知道我爱吃巧克力。”
    陈静顿时泄了气，一脸失望，一屁股坐在刘芣苡的身边，从她手中把巧克力抢了过去。
    “干嘛，这是你送给我的。”刘芣苡又把盒子抢了回来，“你可别告诉我说，这是送给我哥的。”
    “原本是送给你的，为了慰问你的伤。可我见你又能抢盒子，又能撕包装，似乎是好得很，一点都不像受伤的样子。那我还慰问什么，不如自己吃了。”陈静说着一手抓起一颗巧克力，撅着嘴便咬。
    “喂，你用不着这个样子吧。”刘芣苡笑，“好像失恋一样。要不要我这个伤患来安慰你呀？”
    陈静把头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我为了今天的隆重登场，花了多少心思。特地穿了新衣服，特地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还偷偷用了室友的香水。昨晚太激动，一夜都没睡着。哪知你哥不在，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失望。”
    确实是不知道。
    究竟什么叫做失望？
    刘芣苡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这盒巧克力。
    吃了巧克力，就真的能够变得快乐吗？弹奏《欢乐颂》的孩子，就真的觉得欢乐吗？
    “刘芣苡，你这样子还能去实习吗？”陈静问道。
    刘芣苡从自己的记忆中回到现实，愣了愣，答道：“应该要休息几天才能去实习吧。”
    陈静用手指戳了刘芣苡的脑袋，笑道：“你发什么愣呀，问你话，倒像是吓你一跳。”
    刘芣苡打开陈静的手，笑道：“我才没有被吓一跳。”
    “我不想去实习了。”陈静说道。
    “唉？”刘芣苡问，“那你准备玩一个暑假吗？”
    “当然不是啊。”陈静摇头晃脑地说道，“我想要考研。打算开始系统地复习，闭关努力。实习的事，让我爸托熟人在实习手册上盖一个章就可以啦。”
    刘芣苡从未想过考研的事。她喜爱学习，对一切未知的领域和新鲜的知识都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但她厌恶如今的教育，所谓的老师用着千篇一律的教育手段，把所谓的知识枯燥而无聊地填给学生。单调的教育模式，重复的教导话语，还要求学生如何废寝忘食，给原本该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压上重重的负担。
    仅仅通过考试，就能评测出一个人的优劣？仅仅通过分数，就能判断一个人对知识的掌握？
    真是可笑至极。
    “我打算考中文系。”陈静信心十足地说道。
    “啊？”刘芣苡略有惊讶。要知道这丫头高中时选的是理科，大学的专业又是计算机，与中文系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又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毕竟这是她的梦想。
    她自己是不敢追求梦想的胆小鬼。怎能让陈静也像她一样，在梦想面前畏手畏脚。
    “好啊。那就努力学习，好好准备考试吧。”刘芣苡笑道，“我支持你。”
    “芣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备战考研？”陈静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刘芣苡。
    “我就算了吧。”刘芣苡把装着巧克力的盒子塞进陈静的怀里，“我在物质上支持你。”
    “那你打算一毕业就工作？”陈静问。
    “我？”刘芣苡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Lisa从厨房走出来，对刘芣苡笑道：“你的朋友来啦。想喝什么饮料？”
    “我要茉莉花茶。给她拿一罐王老吉。”刘芣苡太了解陈静这家伙。每次问她想喝什么，她总是说王老吉。奇怪的人总是有着奇怪的口味。
    Lisa点了点头，依旧是她那招牌式的微笑，露着好看的牙齿，让人见了，觉得愉快。“好的。我替你们去拿。”
    陈静看着Lisa的背影，感慨道：“大美女！”
    刘芣苡白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是我嫂子。”
    “啊？不会吧！”陈静瞪大眼睛，又鄙视地咂了咂嘴，“切，也不过如此么。相貌一般，身材一般，又毫无气质可言。还有她那声音，公鸭嗓似的，难听死了。”
    刘芣苡的心触动了一下，似乎为Lisa而感到难过。嗓子应该是Lisa心头的最痛，她的梦想因此破灭，一定失落难过。
    似乎空气中漂浮的那颗肥皂泡，噗地一声，碎了。
    尽管碎的是Lisa的肥皂泡，但却勾起了刘芣苡的记忆。那个寒冷的冬天，李彦道送给她第一份奢侈的礼物。那时的她，充满了新奇，无比期待地撕开包装纸。可就在这一刻，却听见李彦道冷冰冰的声音：“以后不许再弹钢琴。”她愣在那里，包装纸未撕开，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哥真是没眼光，怎么会看上她呀。我觉得她还不如……”陈静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刘芣苡有些不耐烦，语气生硬，打断陈静的话：“我骗你的。她不过是我哥花钱请来照顾我的助理。你别数落人家了。”
    陈静立刻恢复一脸灿烂的笑：“我就说么，李彦道的眼光向来是很好的。我觉得吧，在娱乐圈，只有孙梓英能够配得上她。当然啦，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那我也是不介意的。哈哈哈……”
    刘芣苡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思。李彦道不然她继续弹琴，是为了让她远离音乐。让她远离音乐，是怕她像他一样，有朝一日会踏入娱乐圈。终究还是为了娱乐圈，使得她不得不放弃梦想，成为一个无梦的庸俗人。
    娱乐圈，真的那么恐怖吗？值得埋葬她的梦想，以换得安全？
    或许，只是李彦道太过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