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裳

轻手轻脚将烤鱼放到茶桌上。
忽地，玉榻上传来窣窣声响，紧接着一只明黄色的靴子便冲着我而来。
“出去，朕不是说了吗？谁都不准进来！”
我轻轻闪身躲过靴子。目光直视着玉榻，由这吼声的程度来看，玉撷莲的身体果然已无大碍了！就那靴子飞过来的速度，量是身体无恙的人，也未必及得上他！
玉撷莲见屋里没了动静，便由榻上探出头来。一见是我，身形瞬时顿住了，就那么呆愣了注视着我好一会儿。然后便翻转过身去，躺在榻上不再理我。
我缓缓走到榻边，坐到他的身旁，亲手帮他掖了下被角。他的身子在被下明显地抖了一下。就这一下，竟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痛惜起他来。
“皇上，我做了些烤鱼，你吃点吧！”我温声软语地说道。
“不吃！”他哼声哼气地说道，似是孩童般耍起了脾气。
我心中只觉好笑，强压下笑意又唤道：“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我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了一翻，终于用着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温婉声音低唤了一声，“撷……莲子！”
他闻言“倏”地起身，定定地望着我，似是要将我牢牢地印刻在心里一般。半晌，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纯真至极地笑容。
“裳儿……你终于肯唤我撷莲子了！”
虽不知这个称呼对他来讲有何意义，但是看着他那明净至极地笑容，我的心中竟也荡漾起一抹少有的温柔。
“来尝尝我特意为你做的烤鱼吧！我听王公公说，你这几日都不大进食，这对伤病可是没有好处的！”我起身将桌上的烤鱼拿到他的跟前，轻声哄着。
他看了看盘上的烤鱼，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我，便以指为箸，拿着烤鱼就往嘴里塞。看着他如孩子般的贪食样，我不由轻笑出声。
“你吃慢点，当心卡到鱼刺！”
他也不停下吃鱼，只在嘴嘟囔道：“还是裳儿做的烤鱼好吃，自从上次吃过后，我至今记忆犹新！”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里起了一阵涟漪。“上次害你腹泄了好些时日，如今你怎么还敢吃呢？”
他停下吃鱼的动作，扭头看向我，眼里的温柔似是可以掐出水来。“裳儿为我做的，我又怎会不吃呢？”
“难道就像上次一样，明知我故意害你，你也会吃？”
他垂下眼眸，微微点了下头，“只要裳儿高兴，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吃！”
泪水悄悄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里的烤鱼上。他拿起来要吃，被我止住，“脏了，不能吃了！”
“我要尝尝看，裳儿的眼泪到底是什么味道！”说完便低下头又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低头咀嚼，艰难下咽的样子，只觉心中的某根弦被人拨得生疼！玉撷莲别对我这么好，这会让我有种负罪感，让我觉得自己卑鄙地利用了你对我的真心！
整整一盘鱼不消一刻便被他吃得精光。他喉咙里发出难以下咽地“咕哝”声，脸上却要表现出十分爱吃的样子。这幅画面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日后每次想起都不由地泪流满面。
“裳儿，我想喝水！”整整一盘烤鱼吃下，他的脸色不但未显红润，却越发地苍白起来。我知，他吃下这么多的鱼，胃中定然是极不舒服，他又怕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伤了我的心，因此努力隐忍着。
我并不揭穿他，只是走到桌前，拿起茶壶，状似轻轻摇晃了下。“没水了，我去取，你等我一会儿！”
他闻言似是松了口气般地对我轻轻点了下头。我拿起茶壶快速地步出房门，待我才踏出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呕吐地声音。
我靠在门柱上，用手捂住嘴唇，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哽咽出声。一旁的王公公看到我这样子，连忙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对他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我才平复下激动地心情，颤着声对王公公说道：“公公你派两个宫女进去收拾一下吧！皇上若是问起我来，就说我被人唤去有些事要办，待我弄完了，便回来看他……！”话没说完，我又哽咽了起来。
王公公似是明白了原因，一脸欣慰地看着我，“姑娘你若是早点明白皇上待你的心意，皇上也可少受些折磨！不过好在姑娘明白的不晚，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恩爱！”
我的心中又是一痛，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吗？没了！从我决定献身清曦国之时，便注定一切都已晚了！
   
第44章 秋风画扇（十二）
我回来时，屋里的一切都是原样，玉撷莲静静地坐在榻上，微笑着看我。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小德子不知道我来这里，又大惊小怪了而已！”我胡乱编了一个谎话。
“哦！小德子虽然年龄小了些，却是我身边最可靠的人，我将他安排到隐凤宫，一来是想他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二来也是想时时能够知道你的情况！裳儿，不会怪我吧？”说着他一脸担忧地看了看我。
我微微笑了笑，“怎么会呢！你也是关心我，我心里明白！”
他闻言面上一喜，继而紧紧将我搂在了怀里，“裳儿，你明于明白我了！”
我乖乖地任他抱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将我欲说的话说出口。忽然，眼角瞥到正墙上挂着的一柄油纸伞，因日久的关系，伞身已开始发黄，显得异常破旧。可是就是这把破旧的伞却抢占了所有珠宝的位置，独自悬挂在正中的墙上，与这金碧辉煌的屋子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像是着了魔似的，径直走到墙下，伸手摘下这柄油纸伞，轻轻打开，伞纸上描画的牧童与水牛已经模糊，只能依着轮廓勉强辨认出来。
“还记得这把纸伞吗？”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的玉撷莲，在我耳畔轻声问道。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但却觉得异常熟悉！”
“你那时还太小，也难怪记不得，不过，只要我记得便好，只要我记得了，便会去寻你，哪怕千里万里，我都会将你寻来！”
我讶然地回首望他，他的脸上泛着淡淡地笑容，似是胸有成竹般的自信。
“若是寻不到呢？”
“若是寻不到，我就一直寻，今生寻不到，我便去来世寻，来世若还是寻不到，我便一直寻，直到寻得到你的那日！”
“我若是注定要负你呢？”
“你若是注定负我，那我就等到来世，佛说因果循环，若是你今生负了我，那么来世你便一定会还我！”
我注视着他，心中百味陈杂。我不想让他陷得太深，可是此刻却又真的狠不下心来伤害他。
“皇……！”我还没唤出声，他便以指抵住我的嘴唇，一刹那所有的悲伤都汇集到他的脸上，满眼，满眸，都写满了赤裸裸地悲伤。
“裳儿，让你演一出戏就那么难吗？真的就那么难吗？时至今日，我已不敢再做太多奢望，我只宽慰着自己，就算是你骗我也好，至少让我在以后的日子中可以快乐地回忆。可是你怎么笨得连一出戏都不会演呢？你的眼眸里为何流露出那么浓重的哀伤？裳儿，自你踏入乾清宫开始，我便已猜到了你的来意。现下的实时，你我都心知肚明。而今我只要你一句话，一句你出自真心的话！”他定定地看着我，见我轻轻点了下头，他继续说道：“若是我放掉这皇位，只愿与你隐居山林，你可……愿跟我走？”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绝望，有着希冀，还有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我不忍心拒绝，却始终不能让自己点头。晃然间我想起了玉珏然的脸庞。他的风清云淡，他的仙人之姿，他的神采飞扬，而此刻他的尸首正悬挂于容城城楼上，我却束手无策。还有碧渊国千百万的百姓，他们此刻都在舍生忘死地保卫着疆土，而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丢下玉珏然曾经热爱过的一切？我不能！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有我从未显现过的坚决与毅然。
玉撷莲看到我的模样后，身子重重地顿了一下，我正欲开口，却被他以指抵住嘴唇。“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在你心中，他始终是比我重要！你走吧，去选择你要走的路，你且记着，若是某天你走不下去了，就回来，我始终会在这里等你！”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只是一眼，自己便狠不下心来。深吸了一口气，我转身走向门外，就在快要离去的时刻，忽然听到玉撷莲沙哑地声音，“裳儿，在你心中，可曾有我？”
我的身子被定格在了门里，在我心中可曾有你？可曾有你？玉撷莲，今日之前我或许可以坦然地告诉你‘不曾’，可是今日之后，你便成了滚烫地烙印，生生烙在了我的心里。可是我却不能给予你什么，甚至连希望都不能。玉撷莲如果真如你所说，世间有因果轮回，那么你就在来世等我，等我找到你，还今世欠下的债！
我狠狠咬住了下唇，直到一丝腥甜地血腥味溢满齿间，我才使自己的冷却下来，颤着音回道：“不曾！”
然后我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姚云裳你骗得了别人，又怎么能骗得了我？今日便是我给你下的一个情咒，你生生世世都躲不掉了，生生世世都躲不掉了！”
我闭上眼，不让眼睛里的泪水流出。从今过后我便不再是我，我要开启属于我的“亡国”宿命！
回到凤隐宫，我交待宫人们一些事宜，便带着罗刹、布裟准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