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歌大陆定居记

“哥哥怎么还没出来？”晨宫眉宇间隐着忧愁，轻声自问。
    坐在马车上久候不见人来，她忍不住掀开小帘。映入视野的是一扇需仰视的大门，顶端倒插着尖锐的铁刺，大门紧闭，散发出冰冷气息。两侧是高耸的灰色墙壁，严密厚实，将里面与外界完全隔绝。
    门内则是连绵的灰黑色建筑，棱角僵硬，粗糙硬直。
    一眼望去，世界死气沉沉。
    晨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坐回原处。
    这个就是哥哥待了五年的地方吗？
    似乎连阳光也吝啬照耀到这片土地，在阴沉的天气中，多年未开的大门终于缓缓展开一丝缝隙。在吱吱声中，沉重的大门被一点点推开。
    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两手空空，独自跨过大门。在他离开后。大门再次紧闭。
    即使离开了身后的世界，少年的神情依然和它如出一辙——冷漠、阴沉、骄傲。
    听见外面轻微响动，晨宫再次探出头。
    “哥哥……”酝酿极久的声音终于发出，却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然而北极荒愁却在第一时间看向她，对她微微点头。
    和从前一模一样。
    车轮又开始了转动。骑马的家族护卫们，严密细致地将华贵马车围在其中。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从里面出来的。”晨宫眼中闪烁着耀眼光芒，那是从来不曾改变的——相信哥哥无所不能、对其超越一切的信心。
    “哥哥，你是第七个从审世廷走出来的人哦！”
    荒愁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回话。
    审世廷，不知从何时起闻名贵族圈。不是清名流传，而是臭名昭著。它最初是为了培养贵族后裔而诞生，后来却有了“贵族埋骨地”的称号。没人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知道的只有从里面出来的人，而他们总是对之讳莫如深。
    这种秘而不宣的行为，伴随着无数贵族后裔的消失，使审世廷成为大陆最神秘的所在。
    从它建立的六百年前起，数不清的贵族后裔们陆陆续续进入其中，最终只有六个人走了出来。而这六个人在后来皆是大陆闻名，大善或是大恶。他们的故事被吟游诗人广为流传，让人津津乐道或是扼腕不已。
    之后由于极高的死亡率，将子女送到审世廷的贵族越来越少。进去的，大多数是小贵族的次子或三子，没有直接继承权，只好另辟蹊径，企图走出一条光明之路。
    而在近一百年中，唯一一个走入审世廷的豪门贵族继承人，便是北极家族的北极荒愁。当时他自愿选择进入审世廷，让许多人大惑不解。无数人叹着可惜或是暗地幸灾乐祸，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在五年后，那个被他们断定必死的少年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哥哥，现在家族……”
    “我都知道了。”荒愁阻止她说下去，语气平淡。
    她说的，是家族三个月前遭受的巨大变故。
    由于家主北极灰溯突然患病死去，而唯一继承人又早已断定死亡，北极家族迅速陷入动荡。作为庞大的豪门贵族，北极家族拥有无数让人眼红的封地与财富，而在直系血脉只剩北极晨宫的情况下，不少人蠢蠢欲动。
    就在此时，北极荒愁回来了。携审世廷第七人之势。
    晨宫眼底的忧愁浮现出来，“哥哥，我很担心……”
    荒愁语气平淡：“不是还有我吗？”
    这一年，年仅十四岁的北极荒愁接管家族。他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血腥清洗叛徒。在那个流着血的七月，整个贵族圈都在哭泣。以至于到后来，即便北极荒愁展现出冷酷稳重，带着贵族特有的彬彬有礼，却没有一个人敢忽视他隐藏在背后的獠牙。
    动荡的几个月过去，就在所有人以为局势稳定下来时，发生了一次刺杀事件。
    每年七月，北极家族的主人都会到斯奇洛区一座山中城堡度假。这一年的七月十三，一行刺客在黄昏时分闯入了城堡。
    由于地点在度假的城堡，防守力量不如本家，刺客们在损失掉四名同伴后，成功突破了城堡外围。
    晨宫很紧张，只是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她轻声问荒愁：“我们该怎么办？”
    “你躲到地下室去，那里有保护神术。”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
    晨宫坚决地摇头，“没有地方比哥哥身边更安全了。”
    而荒愁只是让身边的仆人将之带走。
    在离开的前一刻，她咬唇回头。哥哥背对着她，手中的短刃散发着冰冷寒意。家族骑士们全部在大殿外厮杀，他身边没有护卫，只有他一人。
    就和半年前从审世廷出来时一样孤独。
    经过刺杀事件，北极家族真正稳定下来。北极晨宫每日默默注视着她的哥哥，见他身上血腥阴影越加浓重。
    她终于迟钝地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哥哥永远都是一个人。就连最亲近的管家，也始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到底在审世廷发生了什么事？
    晨宫无从猜想，只能在脸上多挂些笑容，这样或许能让他更开心一些。
    在一个落日的黄昏，北极荒愁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喝下午茶，晨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坐在他对面。
    “哥哥……”
    “嗯？”
    “我嫁到奥茨家族去吧！”
    荒愁侧头看她，落日的余晖落在他优美的轮廓上，“怎么了？”
    “这样，家族的阻碍会少一些吧？”
    面对晨宫认真的脸庞，荒愁竟轻轻笑起来，“傻瓜，我所做的一切，只希望你能做个不受支配的玩偶。”
    一个月后，北极晨宫前往大陆三大学院之一的旧约报道。而此时，北极家族已经完完全全凌驾于黑越帝国其他家族之上，成为真正的第一豪门。
    当北极晨宫选择进入植物艺术及设计学社时，其他庞大社团纷纷跌碎了一地的眼镜。
    其中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社长的名字很有趣呢，和哥哥的名字有着奇妙的联系。
    就在这所举世闻名的旧约学院中，北极晨宫穿梭学院，高傲地扬着头颅。
    听完财政官的报告，北极荒愁点点头让他出去。在房间独坐片刻后，他拉开最近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信件。
    “哥哥，我们的社长是个很神秘的人耶。一点都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很照顾社员，当然也包括我啦！我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这几天天气不好，我一直待在房间里，好无聊。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夜里很冷，我坐在花园里看星星。你那里也能看见吗？”
    ……
    晨宫总是事无巨细地和荒愁讲述她在学院的生活，絮絮叨叨，荒愁却从不嫌啰嗦。
    而这几天，信件里多出了一个人。
    “今天我在学院碰见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路过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很久都不挪动。嘻，我观察很久，最后把她诓到了植物艺术及设计学社。她竟然是个持剑者！哥哥，你也很吃惊吧？”
    “敛蓝虽然表面上冷冷淡淡的模样，却是个很温柔的人哩！既善良又美丽，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亲切气息，哥哥，我一定要把她介绍给你认识。让她嫁给你好不好？”
    ……
    最下面的一封信是这样的：“哥哥，这个假期我先不回家好吧？我想去敛蓝的家乡看看，过段时间再回来陪你。答应我好啦……”
    但据他在学院的眼线报告，晨宫小姐已经随着那位敛蓝小姐出发了。
    真是任性的孩子。吩咐下去加派人手沿路保护晨宫后，北极荒愁静静靠在椅子上，疲倦地闭上眼。
    外面下着雨，但再严密的墙壁也阻挡不了湿气的渗入。而浸透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家主，我们在罗兰城发现了冈律斯家族正在通缉的叛徒，目前严密监视中。要把他抓住移交给冈律斯家族吗？”
    “哦？就是那个亲手割掉父亲脑袋，又杀了至亲兄弟的人？”
    “是。”
    “向他提供北极家族的庇护。”
    下属压抑住心中的愕然，立即回道：“明白。”就在他刚退出房间的时候，眼角瞥见家主忽然倒在了桌上。
    “家主！”
    “马上叫漂者过来！”
    “通知晨宫小姐了吗？”
    ……
    老管家迅速接管家族，将这件事牢牢隐藏下来。在知情人都陷入焦虑低迷情绪时，北极晨宫终于赶回家。她走上花叶石砌成的楼阁，进入十字窗的房间。
    没有人知道兄妹两人讲了些什么，只是在晨宫走出房间后，身处黑暗屋子的荒愁沉默半晌，叫来老管家。“再仔细查查李敛蓝的身世。”
    落日沉沉。
    温暖的烛火燃烧在分支吊灯上，空白的陈列架上摆着一排排纤细的小烛火。带着繁复精细花纹的木质圆桌旁，北极荒愁读完手中最后一份情报，一动不动。信件在火中静静燃烧，映出他鲜红的面容。
    宽阔的大厅中，只有他和老管家。后者从来都是以沉默的姿态忠诚执行每一道命令，不掺杂自我，不带主观色彩，不干涉主人任何决定。
    老管家注视着他的小主人，不言不语。
    终于，荒愁略微喑哑的声音响起：“安排一下，我想在暗处见见她。”
    从此以后，北极荒愁关注的人变成了两个。
    每天，关于那两人的信息都会打上鲜红的记号，排在第一顺位送至家主的书房。每次有麻烦发生时，那些阻碍都会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偷扫除。
    有一天，荒愁拿着最新的情报笑出声，“比起晨宫，她才更像父亲。”
    老管家轻声接话：“反正都是您的妹妹。”
    这个有着一头金银双色头发的男人，第一次扬起与发色相衬的耀眼笑容。
    然而他真正和敛蓝第一次相见，已经是很久的以后了。
    少女走入甜品店时，他的表情很平静。得让敛蓝先有些心理准备才好，荒愁这样想。
    于是在那个阳光的午后，晨宫如往常般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而敛蓝沉静坐在一旁，直到最后，荒愁也只是问了她几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老管家在马车外待命。白发被风微微吹起，却丝毫不影响他一丝不苟的形象。车帘虽然遮住了一切，老管家还是很清楚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明明是相同的年纪，北极荒愁的生活截然相反。猎狐、赌马、下午茶、舞会……这些悠闲的贵族生活早已和他绝缘。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如今成长为替家族遮挡风雨的庇护伞。他的生命对他自己毫无意义，却是对家族全部的支撑。
    北极荒愁背负着整个家族行走，而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荒愁哥哥，我想申请提前毕业。”
    “想做什么？”
    “想去寻找传说中的精灵圣地。去那里看看。”
    “要我为你做什么？”
    “不了。我一个人就可以。”那个总是甜甜叫他哥哥的少女，迈上了远行的道路。而另一位少女，也即将前往黑花之城。
    记得在那之前，他曾与寂润痕秘密见过一面。
    谈话氛围很轻松，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默契。谈及那位淡金色长发少女时，润痕的神情有种温柔的笃定。
    “不能丢下她。”
    “我明白。”润痕笑道，“不敢更不愿。”
    “不敢？”
    面对荒愁的询问，润痕笑着反问：“难道你不是他的哥哥？”
    因为少女的存在，北极荒愁第一次去了那座开满黑色花的“无信者归墟”。
    在那里，敛蓝的日子很安定，有规律。虽手染鲜血，信仰依旧坚定。
    他和黑花之城的主导者深谈一个晚上后，在天还濛濛亮时，北极荒愁推开了敛蓝的房门。感觉敏锐的少女瞬间清醒，她抓住枕边的剑，从床上坐起，转头注视房间多出的人。
    那个常年周身环绕阴寒气息的男人，在清晨的第一缕光芒中对敛蓝微微一笑，犹如世界刚诞生时的一抹光，“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