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公子

第三十四节:痛得清醒(6)


萧逍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脚步落地声不重,但已算清晰。
    后院被阴沉所笼罩,四个黑衣人守在柴房外,他们统一的面无表情,冰冷没有情感的眼眸落在萧逍缓慢靠近的身姿。
    萧逍知道自己此时面色苍白如雪,两唇惨白若霜,也知道自己脸上和身上有许多血渍,但那四个黑衣人盯着她的眼神,分明就像是盯着一棵树般。
    死士的本质依然在,但为何偏偏就改为听命于凤齐了呢?萧逍还是想不太明白,既然凤齐有这种能力,为何不让百里焰、痕四、甚至还有她统统都变成傀儡?那样岂不轻松很多?当然,对凤齐和季如秋而言那样虽然会轻松很多,但也会无趣更多……
    当萧逍走到四个黑衣人对面站定,立刻感觉到浓郁的杀机弥漫,但杀机不是指向她。如果他们的杀意不是针对自己,那么只有了柴房内的百里焰和紫荆了。
    萧逍忽然笑了,有着血渍的脸,污血之外的地方则是苍白一片,这令人看起来多少有点惊悚,不过萧逍知道此时自己的笑容和表情无论惊悚到何种地步,对那四人都是一样的产生不了影响。
    “你们守在我住的房间门口做什么?如果你们一直这样守着,我是不会进去的。”萧逍道,“让开,想站就站别处去。”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其中一人的眼睛看,却悲哀透顶的发现那人的眼神一丝的变化也没有,没有犹豫,没有迷惑,没有嘲弄,没有好笑,没有任何一丝的关注,显然他们的思维并不受她言语的影响,他们不在意她说什么,当然更加不会去分析她字词中的意思,甚至,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他们是死士,同时更是傀儡,他们还是有思维的,却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思想,能够思考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多。这点又和向悦不同。
    这四个黑衣人的武功到底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天水岸边的经历让萧逍明白:他们和季如秋不一样,使毒也好,用计谋也罢,都动摇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硬拼,可是硬拼,是她现在最为缺失的资本,如果她不能同时的控制住四人,并将他们同时击倒,只要有一个黑衣人进入到柴房,里面的人就会凶多吉少。凤齐虽然信任季如秋,但离开前,想必还是做了些防患,要不然,也不会当她出现时,那四人身上会弥漫出如此浓郁的杀机,并且那份杀机却丝毫不涉及她,可见看似没有思维的这四个人,对他们守护在此的目的是多少坚定执着而清晰。
    如果出手,就一定要一击劈命,或者一招内让他们尸首分离……萧逍明白,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反而是将双手缚在了身后,这四个黑衣人虽然没有自己的思想,但他们的职责却令他们分得清来的人是敌是友,是否需要采取行动。她表现得越是无害,将所有目的隐藏得越是滴水不漏,;她才有最大的机会。
    曾经,他们是忠于百里焰的死士;现在,他们或者依然要为百里焰而死去。
    萧逍忽然慢慢退出两步,然后又慢腾腾的盘腿坐到了地上,她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随意捡起地上一根细小的断树枝放进嘴里很是无聊般的啃咬起来,咬了一会,以嘴和手的力量,合作着折断一截,握在手心,又去咬剩下的那段,然后再折断,如此重复着。
    萧逍坐在离他们不近也不远的地方,只顾玩耍着她手中的树枝,他们身上的杀机,于是渐渐褪去。
    萧逍终于不再对着树枝继续啃咬,四截断枝握在她的手心,都很短,她微微抬起眼皮,看着那一字排开站在门口的四个黑衣人,天气很冷,但此时的她,额头上却滑落下几滴汗水,虽然是汗水,但又有着冷彻骨髓般的寒意。
    她没有与他们硬拼的本钱,岂又有长时间等待的本钱?这时候的萧逍,只觉得焦虑而疲惫,凤齐不容小视,如果自己不能争取到今天的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百里焰,不能死,更不能够被季如秋和凤齐囚禁。因为她的内心不能允许。只是此时她手中的资本太少,却要做出太大的赌注,如果输了,萧逍也不知道明天开始,她,师傅仇大山,痕四,还有百里焰的命运将会如何。
    但现在,就算输,也不得不赌了,毕竟放手一搏的话,产生的结果可能会有两个;而如果再犹豫不决,结果不得而知……“呼”的一声,萧逍蓦然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强烈的杀机亦在瞬间又充斥在整个院落,萧逍又笑了,明知自己是笑,是哭,或是表情严肃,对那四个黑衣人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可习惯的,她还是笑了。
    萧逍嘴角微扬起还没有散去,忽然听到柴房内传来紫荆的声音:“萧姑娘来了,为何又不进来呢?”
    听到紫荆的声音,萧逍不由笑着回应道:“外面的风景也不错,所以才停步看看。”她内心有一丝的感激和喜悦,隔着一道门,他们却看到了她的犹豫,所以才吱声给她已鼓舞。
    “风景虽好,可是外面风冷,萧姑娘体质较弱,还是不要吹太久的风才好。这柴房虽破旧,但还是可以避些风寒的。”虽然隔了一道木门,然紫荆的声音明朗而清晰。
    萧逍又笑了笑,看着紧闭的木门片刻,想到紫荆脚上的铁链,再看看四个黑衣人,萧逍道:“既然如此,我便准备进去,那么就拜托紫荆了。”
    “紫荆万死不辞。”紫荆更是朗声回答。
    辞字落音,萧逍已朝前跃出一步,同时手一扬,“咻”的数声细响,她手心的四截断枝转眼间便射中在了四个黑衣人的咽喉之上!
    如果是平常人,咽喉被利器刺穿,不死也该为疼痛和惊惶而倒地打滚挣扎了,但这四个黑衣人并非平常人,而是死士,只听“砰”的一声,柴房的木门瞬间被撞开,靠大门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已如闪电般跃进了柴房内,他们的喉结处咯咯作响,鲜血直淌,却对他们行动的敏捷没有半丝影响。
    萧逍虽已预料到这种可能,但心中还是不觉微微一沉,不敢多想,她如箭般追向他们,却看到第三个黑衣人也已经飞身进入到门槛处,第四个黑衣人速度稍慢点,但也同样无视她的存在,背对着她只管往柴房内飞身而去。
    萧逍速度并不慢,瞬间便追到了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后,虽然是从背后,但她仍然对准了黑衣人心脏的位置用尽全力拍出一掌,“啪”的一声之后,中她一掌的黑衣人只是晃了晃身形,仍旧是头也未回的继续朝柴房内奔进。
    她的内力,到底还是大打了折扣,如果能够一掌便将黑衣人的心脏完全粉碎,就算他是死士,此时也该倒下了。萧逍内心暗忖,同时再次以全力击出一掌,就听“砰”的一声,连中她两掌的黑衣人终于倒地不起,萧逍眼也不眨一下,追到第三个黑衣人身后又是两掌。
    “砰”的一声过后,四周立刻安静得落叶掉下的声音都可听得到般。
    站在门槛内的萧逍抬眼看向柴房内,铁笼内百里焰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紫荆则站立在百里焰身旁,一身肃静;铁笼外,两个黑衣人躺倒在地,另一个黑衣人被挂在铁笼上方,乌黑的血朝铁笼子的地面成一条直线的流淌着。
    萧逍静静的看了片刻,不言不语的上前,从衣袖上抽出一根绣花针去开启锁孔。
    铁笼内的两人也不吱声,只是安静的看着萧逍的一举一动。
    “啪”的一声,很轻,但对萧逍而言却犹如天籁之音,她的嘴角甚至掩饰不住的微翘起来,带了一丝满足的笑意,打开铁笼的铁门,萧逍弯腰钻进铁笼缓步走到百里焰和紫荆的面前。
    “萧姑娘。”紫荆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退出一步,似乎是为了给她和百里焰更多的空间。
    萧逍笑了笑,紫荆退出一步,她则追上两步,蹲下身以相同的手法替紫荆打开了锁在他脚上铁链上的铜锁,再站起身时,萧逍笑道:“紫荆比我期待的更加的好……谢谢。”
    紫荆不明白她谢谢自己什么,但有一点受之有愧般的感觉,于是拱手道:“萧姑娘,在下很是惭愧……萧姑娘总是给人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总之,紫荆对姑娘感激不尽。”
    萧逍闻言只是又笑了笑,柔声道:“背上你家主子,走吧。”
    她进来,直到现在,始终没有正眼看他一眼,是不愿?还是不忍?百里焰目不转睛的盯着萧逍,她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如果厌恶他,为何又要接二连的救自己;如果喜欢他,为何又一脸冷淡气息,有着让他半分不能接近的疏离感;如果是因为之前他的舍身相救,所以感激,可是也不见她眉眼中有半分的感恩或歉意之类……她的语气虽然轻柔,但又充满了不可跨越般的距离感。
    “丫头为了我,在冒险么?”百里焰问,“如果是这样,其实不必,最多只需要十五天……”
    萧逍笑了笑,她没有看百里焰,慢慢转过身走出铁笼,道:“十五天,没想到百里公子也有这般谦虚的时候……我猜百里焰可能真正需要的日子其实不过六七日,但,过了今日的话,百里焰和紫荆可能就不会有明天了,所以紫荆,背了他出来吧。”在凤齐跟前,等待:她或者百里焰都已经失了这份底气。
    “是。”紫荆虽然听不懂萧逍和百里焰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可现在这种情况,他更愿意听从萧逍的意思,将百里焰背起,紫荆很快钻出铁笼跟上了萧逍的步伐。
    萧逍走得并不快,紫荆背着百里焰自然也跟得缓慢,可即使这样,一盏茶的工夫后,三人还是走出了宅院的大门。
    萧逍没有走大路,反而是绕上了一条布满树木杂草的山间小道。
    百里焰趴在紫荆的背上,默默的看着前面缓步前行的萧逍,不像是要带着他们逃命,更像带着他们踏青游玩,百里焰眼中慢慢浮出一丝温暖的光:“丫头的师傅呢?丫头不管了吗?”他当然不相信萧逍会扔下仇大山不管,所以,他的心在此时更恨,也更痛,比任何时候都恨得清晰,痛得明白,萧逍诸多的苦难,大部分都由他造就,可最后,他却不能替她收场。
    “再送你们一程,我就回去找师傅了。”萧逍笑道。
    “丫头回头,百里焰自然也会转身,所以丫头又何必呢?”百里焰温和的开口,“无论是武功被废,或是被抽去脚筋手筋,又甚至被挖眼割鼻,但只要能够感觉到丫头离我不远,这一切便也算是极快乐的事情;但如果我生命中与丫头再无交集,武功恢复,四肢健全……这一切也只能是犹如炼狱了。丫头,是因为还恨百里焰的原因吧,所以知道要怎样做,才可以把百里焰伤到最彻底,以救赎的方式,给予彻底毁灭。”
    萧逍没有回应,仍然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着。
    紫荆内心黯然,他可以为百里焰去死,也可以为百里焰活着,能够为百里焰伤心和心痛,却无法替代他的伤心和心痛,只能清晰的感受着,悲伤着,无能为力着……
    百里焰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萧逍瘦弱的背影,略带了一丝温暖的眼神渐渐湿润。她的不理睬,代表了她的决心,可是,她救出他又怎么样?如果就此告别,他活着,也没了未来可言。没有萧逍,他不知道要怎样继续,这种感受,在当日他放任痕四带着她离开支流城时便早早明白。
    “丫头……你以为凭你,这样就可以丢下我?就算会死,我也要让自己死在丫头的目光以内,百里焰,不会让自己的生命充满着的只有无尽遗憾。”百里焰淡淡道。
    他的话,让紫荆更加无限伤感,却不得不用力的隐忍,忍得一双眼在瞬间变得血红,这样的百里焰,令紫荆无措而心疼,看着萧逍的背影,紫荆想恨,却无从恨起,反而莫名有所感激。
    萧逍脸上的笑意宁静而甜美,她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迈进,平静的开口:“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百里焰为何不去试一试时间的强大力量?我这种人,无心无肺的,不关心别人的遗憾和不遗憾。如果百里焰真的很想死在我的目光之内,我会好好看着的。”浓郁的咸味充斥在她的口腔,那是眼泪……萧逍咂咂嘴,视线不可避免已经一片模糊,她一向能忍,不轻易落泪,为何最近却常常无法掩饰住脆弱?是身体变弱了,所以思维也开始变弱?
    百里焰听了,猛的抬起双手推在紫荆的双肩上,紫荆没预防到,竟被百里焰推得朝前踉跄一步,原本反扣在百里焰身上的手也被迫松开。
    “砰”的一声,百里焰掉落在地,摔倒的姿势倒也不狼狈,因为是直接坐落在地上。
    “焰主子!”紫荆却大吃一惊,他跳着转过身瞪向百里焰,不明白百里焰突然闹的什么别扭。
    虽然没有回头,萧逍也猜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着痕迹迅速的擦去眼泪,萧逍又将双手缚在身后,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她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正哈着腰不知所措的紫荆,再将目光落向百里焰,却看到百里焰瞪着她,那眼神根本就是三岁孩子才会有的无理取闹,还有委屈,以及失望时的无措耍赖。
    “怎样?”萧逍笑问,慢慢走上前,走到百里焰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绝对是在耍赖的百里焰,“既然百里公子觉得对这个地方满意,千里相送也终有一别,那萧逍……就此告辞?”她甚至抱起拳朝百里焰作了个揖,然后便要举步离开,走了两步,刚绕到百里焰身旁,却听百里焰蓦地一声大喊:“萧逍!臭丫头!”他喊声甚是愤怒与无可奈何,还有焦虑。
    萧逍停下脚步,侧过脑袋,她看着百里焰,正看到百里焰也瞪向她。
    “嗯……”萧逍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萧逍,臭丫头,可见百里焰对她真的束手无策到极点了。这样的百里焰,让萧逍有一点想要安慰的冲动,可是不能安慰,萧逍告诉自己,不能安慰这样的百里焰,一丝的希望也不能给百里焰,残忍点,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百里焰继续没有希望的沉沦。
    “休想丢下我!”百里焰瞪着萧逍,不知是生气,是焦虑,或者是难过,一双眼睛红得胜过兔子眼睛,“丫头,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原来虽能意会却无法言传……”
    但百里焰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萧逍忽然折过身,一个箭步冲到百里焰面前,她蹲下,与百里焰平视片刻,淡淡笑了,道:“生不如死,就算百里焰不因词穷,不仅能够意会并且能够形容,可是我还是一定要丢下百里焰的。因为……萧逍不关心。”
    百里焰无声的凝视着萧逍,满眼的绝望,仿佛在说:如此,你又何必救我?如此,你还不如让我留在那个后院的柴房铁笼中自生自灭的好。
    看到百里焰的表情,萧逍脸上的笑意又加深几许,可是她脸上的笑意片刻后又凝固住,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百里焰的脸上,竟突然的掉下两滴眼泪,不多,真的只有两滴,可已经足够令萧逍震撼,这过于突然,让萧逍在刹那间除了被震撼外,更忘了要如何反应才对。
    “嘿嘿……百里焰居然哭了。”怔忡片刻后,萧逍终于能够反应,她嘿嘿的笑了起来,“也对,死都不在意了,岂还会在意丢人现眼。”她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引来她身后紫荆愤愤的一眼瞪视,可萧逍似乎还嫌嘲讽得不够似的,又接着道,“嗯,背负在身上对痕四的那十几年的仇恨,如今也像憋在肚子里的一个响屁一样,大声的放了也就没了。”她的言词有点粗俗,使得愤愤瞪着她后脑勺的紫荆,愤愤的目光不由变成了少许讶意,她是想激起百里焰的生存意志么?
    然而面对萧逍的嘲讽,百里焰明显不在意,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萧逍:“只怪……丫头的异彩可以将一切掩盖,只怪……百里焰太忠于自己的无能为力,遇到丫头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因为丫头,竟对自己的仇敌心怀温和,也因为丫头,不敢对自己的仇敌轻易伤害……原来,还有另外的情感,比‘仇恨’更难让人放下与割舍。”
    他的话,令萧逍无言以对。此刻,她无法再狠下心肠击溃百里焰所有的脆弱,她不能告诉百里焰,她由紫荆嘴里知道他曾经所经历的种种,他真正的仇与恨,在他亲手弑父之后已经消散尽失,之所以把仇恨转向痕四,也不过为了找个理由继续存活下去,虽然继续活着,可也不曾再快乐过,更别说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只是她的出现,无意之中让百里焰的生命中有了新的想要拥有的东西,活下去,原本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本能,而活不下去,又是一个人经历了非常人经历后对生命的绝望,之前的百里焰则挣扎在这两者之间,说到底,百里焰内心是个追求完美之人,不愿生命中有所瑕疵,可惜天意弄人……
    沉默了一会儿,萧逍微微笑了笑,平淡的开口:“虽然是萧逍救百里焰和紫荆离开了那栋宅院,但不表示百里焰不能选择再次回到那个铁笼中,反正萧逍自从认识百里焰开始,就一直被百里焰违逆所有心愿,如今似乎也习惯了,我是否开心,又是否安心,原本也不是百里焰需要关心的事情。”
    她的话令百里焰也沉默了下来,片刻后,百里焰才开口说道:“丫头的一切我都关心……但是,如果这样的话真的可以让丫头开心和安心一些,我为何不能去做呢?能够为丫头倾其一切,难道只是欺骗自己的么?如果我的离开能够令丫头安心,那么现在这样的我留下就是丫头的负担了吧?”他目光落下,不再看萧逍,轻声唤道,“紫荆,我们走吧。”
    紫荆虽然诧异,但不敢多说什么,也怕百里焰又后悔,他赶紧跨上前来,再次将百里焰背起,抬头看了看萧逍,真的就这样分别吗?紫荆心中百感交集,背着百里焰朝前走去,经过了萧逍身旁,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因为紫荆背着百里焰,所以看不到此时百里焰脸上死亡一般的灰暗气息。
    萧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恰在这时,百里焰亦带着强烈不舍又灰暗的眼神回过头来望向她。
    “我想我做不到……”百里焰痴痴的凝望着萧逍,语气黯然,“可是如果这是我能够为丫头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我又怎么能够不去做到?丫头,原谅百里焰曾经的……”
    他的眼神,分明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生机与信念……“呼”的一声,萧逍一个飞身轻掠,眨眼间她逼近了百里焰和紫荆,伸出一手,她将百里焰由紫荆的背上扯下。
    “啪”的一声,百里焰被拉扯着摔落在地,紫荆知道是萧逍做的好事,虽然不明白萧逍又有什么新想法,但也不排斥,转过身来,看了看坐落在地的百里焰和站在一旁的萧逍,紫荆往后退了一步,惊诧于百里焰脸上的灰败气息。
    “百里焰能够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不是这个。”萧逍再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脸认真模样地道,“而且以往百里焰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想原谅,再加上今天开始,我也算得上是百里焰的救命恩人,所以,百里焰不但需要赎罪更需要感恩,不管百里焰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再为我做一件事情。”
    坐在地上的百里焰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萧逍脸上的表情。
    “对未来的生活,我还有太多向往太多期望……我不能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此定格我这一生。所以不管多么艰难多么不愿意,我也会想办法活下去,唯有这样,我才能在某一天完全过上自己愿意去过的那种生活。”萧逍道。
    然百里焰仍然不语,仍然只是打量着萧逍脸上的表情。
    “一个人,如果还能够等待,那也是充满了希望的。”萧逍淡淡的笑了,“所以,百里焰还需要为我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再次拥有了与季如秋和凤齐抗衡的能力时,请回来救萧逍离开。”
    百里焰还是不说话,可眼中却闪烁出一抹希望的光泽。原来……他还可以再见萧逍……
    看到他眼神中的变化,仿佛一条将渴死的鱼又沾到了水,萧逍又笑了笑,道:“我会等着的。”
    “丫头……能够等多久呢?”百里焰讪讪的低声问。
    “心怀希望,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一年不够,可以是五年,五年不够,可以是十年,十年不够,五十年又何妨?”
    百里焰闻言,表情错愕中又带了一丝震撼,但很快,他表情又变得更加黯然失色:“丫头喜欢说谎的毛病还是没有变什么啊……过不了多久,只要等丫头武功尽数恢复,你要带着你师傅离开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等百里焰说完,萧逍出声打断了他:“百里焰的心思慎密,萧逍不敢欺骗,如果不是师傅还在凤齐手中,就算武功没有恢复,萧逍也已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但凤齐说过只要过了今天就可以让我与师傅相聚……想想,既然百里焰暂时已不成大碍,那么今天凤齐要对付的人必是痕四了,如果凤齐目的达成,手中若有了痕四那张牌,一旦回来,他纵然不对百里焰和紫荆痛下杀手,只怕也会砍了两位的手脚永绝后患……我的武功被百里焰废除,这是凤齐亲眼所见,可我又能恢复,有了前车之鉴,凤齐对百里焰和痕四绝对是不会心怀半分仁慈的。”萧逍说到这,目光微抬起,看向阴沉的半空,她此时的心情远比这天气更加阴沉,放走了百里焰和紫荆,自己再落到凤齐手里,只怕她以后是再也用不上武功了……淡淡的一笑,萧逍又看向百里焰,问,“百里焰,你真的还认为:经过今天这件事情之后,凤齐和季如秋还会给我武功尽数恢复的机会?”
    “纵然如此,但丫头,心中不是更相信痕四的吗?”盯牢萧逍的眼睛,百里焰问。是他错了吗?为何他会觉得萧逍的真正用意,只是求他平安离去,离开后能够带着一份活下去的信念坚持下去,至于他会不会回来救她,其实对萧逍而言并不重要,要不然,为何最开始时,她什么都不说。
    萧逍淡淡的笑着,看出百里焰的猜忌,她笑道:“痕四,他和我师傅……一直在萧逍的心里,他们永远出不去,别的人也永远进不来……会一直这样,我会永远相信他们并且期待他们,只是啊,只是……”看到百里焰立刻又变得黯然的眼眸,萧逍轻叹一声,又笑,“我无法欺骗自己说已经忘记了天水岸边的那一幕,无法欺骗自己说在天水岸边时痕四没有放弃我师傅的事实,所以……痕四,就这样吧。我的生命中痕四很重要,可我的师傅也很重要,我和我的师傅有我和我师傅应该走的那条路,但那条路,绝不是在季如秋和凤齐的掌心……我虽然对百里焰没有期待,可还是明白百里焰能够为我做什么,而且,现在也不排斥百里焰会为我做什么,这……才是我救百里焰和紫荆离开的真正目的。之前没有和百里焰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那是因为知道即便我不说,但只要百里焰恢复了武功就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萧逍的话,他时常分不出真假,可是他有没有相信她的话,百里焰心中却很清楚,虽然这样的相信有可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一定不会让丫头等太久,最多三个月……”内心忽然重新充满了无限希望的百里焰开口,但话未说完,又被萧逍打断。
    “人因为有等待所以才会有希望,时间没有百里焰认为的那么重要,我不担心百里焰武功已经被废,也不担心百里焰五官移位所要承受的疼痛,倒是有点担忧你被挑断的脚筋,所以,如果花了几年时间后百里焰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就请赶紧娶妻再生个儿子吧……父债子还,让他来救我也是可以的。”
    她的话,只惹得百里焰恨恨又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丫头若是肯嫁给我,让百里焰今日娶妻生子都是可以的,丫头若是不肯,百里焰一个人一辈子又怎么样呢?再说事关丫头,所以就算是儿子也不行,百里焰一定会负责到底。”
    “那百里焰就当你的和尚吧,原本也和我没什么关系。”萧逍一脸不怎么在意表情。
    她的回答百里在焰早就预料到,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着浓浓失望,他黯然中默默无言,萧逍也不再说话,很短的时间内,三人又陷入沉默中。
    寒风冷冽,呼啸在沉默着的三个人周围。半晌后,萧逍笑着看向紫荆,道:“我说……还是背上他赶紧走吧。”时间紧迫,他们似乎过于拖泥带水了。
    紫荆点点头,上前伏下身再次背起百里焰,紫荆刚站起身,趴在他背上的百里焰却道:“紫荆,我舍不得,没有办法舍得,就算再多再充足的理由,我还是……”
    他的话,令紫荆无法挪动脚步,半转过身,紫荆看向萧逍,想了片刻后,虽然知道没有可能,但紫荆还是忍不住想要说服萧逍:“萧姑娘为何就不能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姑娘跑了,想必季如秋也不会把姑娘的师傅如何,更多可能是带着你师傅满江湖的找你,而姑娘正好可以利用这些时间从长计议……”
    挥挥手,萧逍笑着打断紫荆:“走吧,干净利落一点。如若被季如秋和凤齐追到,我寄托在百里焰身上的全部期待都将破灭……没有期待,萧逍就没有未来,希望你明白。”凤齐可不是百里焰和紫荆这种类型的人,自己如果落跑,凤齐一定会把她的师傅“如何”的,更何况,她绝不可能丢下师傅不管,倒是百里焰和紫荆,现在是能少牺牲一个是一个。
    紫荆听了,于是只能更是黯然。
    “丫头……等着百里焰,不管多么艰难,为了丫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深深的再看了萧逍一眼,百里焰将头埋进紫荆的肩膀,示意他离开,紫荆于是启步。
    “不要回支流,那里,只怕已经不是百里焰的支流城了。”萧逍又吩咐道,见紫荆没有回头却用力的点了点头,萧逍又看了一眼百里焰的背影,这才慢慢转回了身,她看着来时的路,两边嘴角因为脸上正逐渐加深的笑容而微翘,缓缓抬高头,萧逍轻笑着自言自语道:“寒风,果然萧瑟……”
    她站立在萧瑟的寒风中久久未动。
    突然,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呐喊,然后,是百里焰放声的大笑,那种笑,几乎可以撕碎一切般的凄厉,听到的人,无论是谁,几乎都可以感受到伴随着这样的大笑,那笑着的人他那一颗心完完全全的支离破碎了。
    萧逍听了,脸上的笑意不由又扩散几分,然而双眼中止不住的眼泪却一涌而出,眼前顿时模糊一片。对百里焰,她无法付出与痕四相同的情感,但是,不表示她感受不到。百里焰的伤心,映亮了她的无助与脆弱,爱与不爱的人,似乎她都不能去拥抱,伤口就摆在面前,没有逃离的办法。也许她确实残忍,就算知道百里焰被迫或者被欺骗着离去,也只会生不如死,但是,她却宁可他从此生不如死,也不愿意他一死了之。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可以被改变,萧逍一直相信这一点。
    百里焰的疯狂大笑却又从更远点的地方传来,偶尔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呼唤:“哈哈……丫头!哈哈……丫头……”他重复的大笑,重复着喊着相同的丫头两个字,语气中有着刺心的追悔般,又带着无尽的凄凉。
    眼泪更加控制不住由萧逍眼中滚滚落下,然而笑意还是没能从萧逍脸上消失,摇了摇头,摇下一片眼泪,冰凉了整个脸,萧逍轻笑道:“紫荆,做件好事把他打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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