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孤独

看到林小姐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是一震，那样美貌的一个女子，只怕世间也是少有的吧。尽管我一向知道自己的容貌出色，但站在这样的一个女子面前，竟也不禁动容。
    
    林小姐一袭粉红衣杉，掩映着她玉瓷般的肌肤，让人只觉目眩神迷。后面跟着四个清一色的丫鬟，她盈盈地立在前方，宛如万绿丛中的一点红，那样的光彩夺目，有她在的地方似乎周围的人都失却了色彩。
    
    我微讶，这样的一个得天独厚的人物应足以能打动聂非云的心吧？在我看对方的时候，对方的眼睛也在盯着我，我在那样的目光下，竟感到有些寒冷，那样的一双眼睛。
    
    她清淡而笑，启口：“你便是无颜姑娘吧？听说你是聂大哥的义妹。”
    
    义妹，这个词引出我唇边一丝无奈的苦笑，这是聂非云说的吗？或许。
    
    我轻轻道：“是庄主看得起我，事实上，我只是一个管事的罢了。”
    
    她的眼睛依然盯着我：“是吗？没想到聂大哥有这样一个漂亮的管家呢？无颜姐姐长得可真俊呢？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便唤你一声姐姐可好？”
    
    我轻轻答：“不敢当，林小姐。”
    
    她正要说什么，可是声音突然就顿住了，眼睛越过了我，望向我身后的某一点上，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原来是聂非云，她正穿过回廊向这边走来。
    
    他站定，眼睛盯着姓林的小姐，有些凶狠，声音也是我从未感到的冰冷：“你怎么来了？”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温度，这是未婚夫妻应有的交谈方式吗？
    
    林小姐讷讷道：“是我爹……”显然的，她是被聂非云吓住了。唐朝的风气虽然开放，但中国几千年来对女子的压抑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她这样的一个大家闺秀莽莽撞撞地跑到男人的家里，已经够羞窘了，偏聂非云还不是个贴心的人，竟说那样冰冷的话，怎能不让她难堪呢？想到此，我不禁对她声出了几分同情，眼睛里也就不禁流露出谴责的意味来。
    
    聂非云避开了我的目光，依然瞪着林小姐，冷声：“你先下去吧。”我看到林琉璃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但却依旧由丫鬟搀扶着离开。
    
    林琉璃走后，聂非云就用一种难解的目光盯着我，或许并不是难解，只是我刻意的不愿去了解。
    
    “你不想问些什么吗？”我听到他这样问我。
    
    我看着他的局促不安和强装镇定，突然感到有些好笑：“我应该问些什么呢？”
    
    他的声音叹息般地响起来：“她已经快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
    我讶异，微微仰起了头，但却依旧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为什么呢？你既然曾经接受了她，为什么现在却又后悔了呢？”问这话时，我是不是还有一些窃喜，我不知道。
    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类似火焰的东西，那样猛烈地燃烧着：“那是在遇见你以前呀，在我以为自己的生命将如同死水一样枯燥时，娶个漂亮的未婚妻对我来说也未尝不可呀？可是现在，我遇见了你。”
    
    我故做不知：“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很冷淡。”
    
    他苦笑着摇头：“我竟是这样一个拙于表达的人吗？当我在梅林第一眼遇见了你，我就决定………同你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决过，以前，我从不愿意强求些什么，可是现在，我却想强求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
    “如果是一见钟情的话，林小姐似乎比我更具备这个条件吧。”
    
    他似乎听出了我话语里的嘲讽意味，用一种温柔的声音道：“你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有灵气的人吗？你也许不是最漂亮的，但却是最特别的。”
    
    我一下子不知做何反应，潜意识里，我是喜欢聂非云的，可是有些事情，光是喜欢是不足够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眼前的这个人，因为我们生命的长度差别太多，可是感情上我却做不到，我很想拥抱眼前的这个寂寞的男子，让他的心温暖起来，我蓦地一愣，不知不觉间，我竟对他有了那么深厚的感情了吗？
    
    久久地，我只是轻轻道：“你——不了解我，而我，也并不了解你。”
    
    他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的眼底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沉，我害怕知道，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来，有一种破碎的哀戚：“你想了解我什么呢？我的身世吗？那么长的时间了，但愿我还记得……是的，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呢？”他突然就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凌厉而决然，但只是刹那间，又失却了焦点，变得空荡而迷茫，深沉的望不见底的悲哀。
    
    他似乎在对我说话，目光却不落在我身上，他的声音很低，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可我但愿自己没有那样好的听力，那样我就不会感觉到苦痛。
    
    他这样说：“我不姓聂，我姓上官，我的父亲是上官允海，赵国的一个富商，你一定对这种说法感到不可思议吧？可这却是事实，我父亲是战国时期的一个人，而我却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而这一切都是我那个残忍的，毁灭了一切的母亲造成的——流云。”我屏住了呼吸，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可是聂非云，不，是上官非云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中：“尽管父亲从来告诉我母亲的任何事，可是他的每一个梦里都有母亲，他经常对着天上的白云发呆，我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了父亲，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父亲那样哀戚的面容是我从未见过的，他说，母亲是一个住在风中的人，是云。”
    
    “那一瞬间，我恨透了母亲，他让父亲那样痛苦，那样对她念念不忘，对落诗阿姨却那样冷淡。是的，落诗阿姨，他那样关心我和我的父亲，尽管我们穷困而又潦倒，她却依然为我们付出了她全部的心力。也是她告诉了我一切的真相，原来我的母亲——流云，竟跑却了我和我的父亲，投入了秦王的怀抱，所以我发誓要为自己和我的父亲报仇，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我的父亲在我十四岁时，便去逝了，他是在思念中离开人世的。他死前仍然念念不忘：‘去找你的母亲。’可我怎能找她，我若找到她手中的剑必不饶她。我跟着落诗阿姨学武，然后我成了杀手，再后来我杀了杀手组织里的老大，自己取而代之，从那以后，我天天计划着怎样杀死秦王——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终于得手了，哈，我终于杀了他，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我杀的，我在他的茶里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就这样我报了大仇。”
    
    “——我终于报了大仇，可我没有找到流云，找到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落诗阿姨告诉我，我的母亲已经死了。那时候，我多高兴呀……可是我的心却一下子全空了。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落诗阿姨也死了。她因为思念我的父亲抑郁而终，临死前嘱托我一定要把她葬在父亲的旁边，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守住父亲了。也是那时侯，我发现自己的容貌的奇怪之处，我的容貌总是停在二十，不再变化。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却隐隐觉得，或许我的母亲并没有死，也许她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我开始寻找她，一直的寻找，找到她……我要……杀了她。”
    
    我的心，被撕裂得粉碎，聂非云，上官非云，只是一个姓的差别，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眼前的着个人，竟是我的儿子，难怪我那样情不自禁，难怪我会对他感到莫名熟捻，一切知识因为，我们身体里流淌着同一份血液。可他，竟那样恨流云，恨他的母亲，我若是告诉他，我就是流云，他会怎样呢？肯定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吧？我怎能告诉他，我如何开口？
    
    千年前，我竟信了他们，信了赢政和落诗，是他们合演了一场天衣无缝的戏还是落诗完美地骗过了赢政，已经无从考证了，唯一留下的只有遗憾而已。
    
    尽管海当年没有死去，可是时间已将我们永远的分开了。
    
    叹息自我的嘴角滑落，我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苍白。
    
    聂非云，不，应该是上官非云，我慌慌张张地喊：“无颜，你怎么啦？”
    
    我望着他，情感一下子无法遏制，我颤抖地拥住他：“非云。”
    
    他被我这一哭，也手足无措起来：“无颜，无颜，你怎么了？”
    
    一切都不必说了，我无法告诉他真相。我终于知道他眼中为何那样寂寥，千年的孤独怕是早已将他啃噬得空空落落了吧。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他已恨了我千年，千年的仇恨岂是我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可以抹煞的？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仇恨，他才没有埋葬在历史里，今天才能站在这里。而我怎忍心打破他唯一的执念，成为他的追魂夜刹呢？
    
    是该走了，留下又有何益呢？
    
    寂静的夜晚，我凭借着自己绝妙的轻功越过围墙，越进了茂密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