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孤独

当我再一次回到刘府时，我的贴身丫鬟青衣正在整理我的房间。看到了我，便惊喜地跑上来：“小姐，你这一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只传信回来说让游少爷代你理事，从此便杳无音讯了。你知不知道大家多担心你，特别是游少爷，派了许多人四处寻你，都快要将长安翻个底朝天了。”说到此处，青衣露齿一笑道，“小姐，依我看，游少爷是真心的喜欢小姐的。”
    
    我一愣，将就口的水喷出来，正好喷在青衣的脸上，青衣不满地嚷嚷：“小姐！”
    
    原来在外人的眼中，我和鸿宇竟是这样的关系，鸿宇一定也想不到吧。还记得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鸿宇时，他知识路边一个因为饥饿偷人东西而被毒打的小孩，当时他的神情却是倔强的，像是一只负伤的小兽。不知怎的，那一刻，我竟想到了自己那个早已死去了的孩子，所以我便将鸿宇留在了身边，像母亲一样给予关心呵护。而今一晃二十年，鸿宇也已二十五岁了，却还没有成亲，难怪旁人要误会了。我与鸿宇搬来长安不过三年，青衣跟在身边不过两年，难怪她会这样说。
    
    突然，门被轻轻地推开，我知道必是鸿宇无疑，只有他进来是从不敲门的。青衣笑：“游少爷到了，小姐，我先出去了。”说罢，也不顾我说什么，径自跑开了。
    
    鸿宇一进来，便抱住了我：“刘姐姐，你到底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从十五岁开始，鸿宇便绝口不唤我母亲，他说我们不像母子，于是他就喊我姐姐，可是现在，我恐怕更像是他的妹妹了，我在心中暗自苦笑。
    
    我轻轻推开他：“鸿宇，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竟还像个孩子。你都二十五了，或许是该成亲了。”
    
    他的嘴角僵硬起来：“刘姐姐，你不是说，不过问我的私事吗？”
    
    我轻笑：“我说的，我几不起了，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记性差了，即使我说过不过问你的私事，可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要问上一问的，或许是我拌着你了，你本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可如今……..”
    
    鸿宇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刘姐姐，二十年前你救下我，抚养我，教授我武功时，我便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
    我冷笑：“保护我，一辈子，鸿宇，你怎能这样想，你的一辈子有多长，我的一辈子有多长，分别的泪水，我不想再次品尝。”
    
    鸿宇半天都不吭声，最后只是闷闷道：“刘姐姐，我了解，但是不能一切都维持现状吗？说实话，我很害怕衰老，更害怕死亡。一切只是因为我害怕离开你。”
    
    我抚摩着鸿宇的头发，轻轻启口：“鸿宇，孩子总是要离开母亲的。你的生命很短暂，可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爱过，恨过，伤心过，高兴过，这才是人生呀！可是当一个人有着太悠久的生命，那些爱恨嗔痴就会被模糊淡化终至忽略不计——他的人生也只剩下一段无聊的数字而已：多少次怎样，多少次怎样，数到最后，才发现数错了，没关系，重头来过，因为有大把的时间——.谁会希望有这样的人生呢？——好好的享受你的生命吧！别再跟着我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了。”
    
    突然，我手里的温度消失了，鸿宇抬起了头，静静说：“刘姐姐，你睡吧，我不扰你了。”
    
    门又一次被轻轻地关上，而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有个黑影在盘旋，那便是上官非云了。上官非云，想到这个名字时，我的心便袭来一阵阵的痛苦。那样子的心痛是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是千年前得志海与孩子死的那一刻，我也没有这么心痛，那时是一种沉重的愧疚，而现在，除了愧疚之外，似乎还有其它什么在我的心里翻绞。或许山观非云应该死在千年前，若他那时死了，对他可能是一重恩赐吧。那么他便不必忍受这千年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还有赢政，终究，他也是因我而死的，我竟是这样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了。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他们都是爱我的吧，可却因为爱我而受到最残忍的诅咒。我……..竟是这样一个不祥的人呢？
    
    想着想着，我的脑子乱了，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了。
    
    我蓦地起身，推门。我在寒风中一圈圈地转着，转着……转到头晕眼花。我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看到一袭蓝衣的男子向我奔来，英俊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焦急。衣袂在行走间飞扬着。我恍惚，顶神看去，是鸿宇。
    
    “刘姐姐。”鸿宇焦急地唤我。
    我淡笑：“是鸿宇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姐姐，这一年中究竟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着鸿宇，所有的语句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我该怎样向这个年轻的心灵述说我那千年的无奈呢？望着鸿宇，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鸿宇耸耸肩，满不在乎地：“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我跟在你的身边二十年，你却从不将心里的话告诉我。你这样，只会让自己的心里更痛苦。”
    
    我看着鸿宇，所有的坚强伪装一下子全都崩溃瓦解了，我低低地哭泣起来，像个孩子。
    鸿宇见我这般，手足无措起来：“刘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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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醒来，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子的开头一样，带着疲惫，但这一次，我却又带着不安。我感应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可是我无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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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当这一切的赶就额过后，更深沉的疲惫袭击了我。这疲惫使我对周遭的一切感到了深沉的厌倦，厌倦周围的人事甚至厌倦我自己。我究竟缘何固执地存在于这个世间呢？只是为了一个无望的等待吗？等待什么？等待结束？或等待死亡。死亡，原应是个令人颤抖的名词，此刻在想到这个词时，我身体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跳跃起来，那样的迫不及待，像是挣扎着要挣脱我的身体般。
    
    我缓缓地走下床，目光投向墙上那把锃然发光的宝剑。如果我提起那把剑刺向自己的胸口，一切将会如何？世界依然会照常运作，有谁失去可谁是活不下去的，只是适应而已。而我却再也无法适应这样子的孤独寂寞以及亲人的仇恨目光了。我无法想象，若某一天，我再一次遇到上官非云，我将如何面对他？依然的谈笑自若，云淡风轻或是向他吐露我那千年前的秘密。然后像个罪犯似地等待他的审判，让那些我原以为早以为结了痂的伤口再在不经意间被生生扯开。
    
    当我连夜离开落霞庄时，就已是选择了逃跑，逃避一切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然而我隐隐地感觉到，我不能逃避永远。
    
    沉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若是平常，我必然早早发现了有人走来，可刚才一直都神思恍惚。我打开门，门外站着微笑不语的青衣。然而她脸上的微笑在看到我时却消释了：“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莫不是生病了，我去叫游少爷。”我情急之下，赶紧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离开：“我没事，你别扰她。”这几年来，我的心越来越懒散，已不再想搭理生意上的事了，故而重担便落在了鸿宇的肩上。虽然他总是无怨无悔的为我做尽一切，可我若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去偏他照顾，就是在是太不应该了。况且我知道自己并无大碍，只是一夜的失眠导致精力不济罢了。
    
    青衣见我半天无语，忙道：“小姐，若真是身体不爽，莫要硬撑才是，对了，刚才外面还有人找小姐呢？”
    
    我一愣：“生意上的事都是鸿宇在打理，让他去找鸿宇吧。”身体懒懒的，实在提不起精神。
    
    青衣皱眉，眼中亦有不解之色：“我也是这样同他说的，可他却让我对小姐说三个字。”
    我不由诧然脱口问：“哪三个字？”
    
    “落霞庄。”
    
    我低呼：“落霞庄。”
    
    青衣似乎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慌忙叫：“小姐，你怎么了？”
    
    而我早已顾不的其它，只觉心如乱麻，在那一团乱麻之中，找不到出路。那个孩子竟找了来。终究，一切都无可躲藏，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
    我慌慌张张地抓住了青衣的肩膀，摇撼道：“来人在何处？”
    
    青衣早已慌了手脚，被我激烈的行止吓住，只是本能地答：“在会客厅。”我风一般地卷进了会客厅，但对面坐的却不是他——不是上官非云。来客一见我的靠近，便连忙地抬起了头，他脸上的每一分线条都似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充满着骇人的煞气。从他的神情举止不难猜测他的从事的行当。他的目光投向我，冰雪般寒冷。他随手丢出了一封信，但却轻飘飘地落在了桌子上：“这是庄主让我送来的。”从他丢信的指法可以判断出此人的身手绝非等闲，虽然无法与上官非云千年中所有的蜈蚣造诣相媲美，但在普通人中已属顶尖。
    
    来客丢下信，也不多话，径自踏步而去。而我早已失了研究那人的兴致。只是盯着那封信，希望它能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可是没有，一切都待有个了结。而那封信………我也是必须要看的。
    
    信的内容很短，只寥寥数字。
    
    读毕信，我的脑子更是混乱到了极点，突然感觉到旁边似有染在唤我。我茫茫然抬起了头，竟是鸿宇，可我依然无法凝神听他说什么，我只是呆呆地从他身旁走过，就像看见了哟个陌生人。
    
    在经过了一天的考虑过后，我最终还是决定了赴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