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八月将至，香港到了夏季最热的时候。中午的时候高高挂在天上的骄阳像是一颗燃烧的火球，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炙热的光芒。花园里的繁花绿叶犹如被抽走了生气一般蔫哒哒地低着头，仿佛进入了沉睡之中。这样的日子，曦晨却不喜欢出门。偏偏今日是产检的日子，她不得不出门。每一次产检穆群青必会亲身陪同。但今天他被事情套出实在分身乏术，只能打电话来跟曦晨道歉。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去一点问题都没有。”曦晨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握着电话抿着嘴角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跟陈医生约的是三点。三点不会那么热了。你放心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电话那头穆群青似乎又交到了一会，曦晨一一答应后才放下了电话，嘴角一眼温柔绵绵的笑容逐渐收起。她一点也不想给穆群青增加烦恼。最近因为穆雄支持穆怀青继续展开讯锐的收购案。整个穆嘉集团气氛紧张。公司内已经明显分化为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是穆群青为主反对收购案。另一个便是则是支持穆怀青收购案阵营。因为大家都知道穆怀青的背后有着穆雄的授意，又因为穆家人都认为这是扳道穆群青的最佳时机，于是纷纷靠向穆怀青。
    虽然穆群青没有过多的提及公司的形式。但曦晨每天从他疲累而无奈的身姿和笑容间，已明白了许多。那次她才张口想要询问，穆群青便笑着先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太多，一切有他。曦晨当时也笑了起来，对他说你也要记住，我一直跟在你身后的。之后曦晨便很少多问这件事情。
    下午午睡后，曦晨少许收拾便在菲佣的陪同下去了医院。曦晨就医的医院是香港有名的一家私立医院，价格昂贵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因此凡是来这里看病的人非富即贵。医院的环境幽静，极其注重保护病人的隐私。
    曦晨跟在年轻护士的身后进入了医生办公室。办公桌后的陈医生便礼貌地站了起来，“穆太太，下午好。今天天真热，辛苦了。”
    “陈医生，下午好。”曦晨笑着和陈婉华打招呼。这位中年年纪的陈医生是此医院妇产科权威，当年逸潼就是呱呱出生在她的双手之中。所以曦晨和穆群青对于她既尊重又信任。
    检查结束后，曦晨跟陈医生道谢后在菲佣陪同下准备回家。走在走廊上，曦晨掏出手机按着穆群青要求，产检结束后第一时间给他拨去电话。
    但穆群青的会议似乎还没有结束。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Anna，Anna按照穆群青指示准备去会议室找穆群青，却被曦晨拦住了。“不用了，Anna，请你转告群青他的儿子健康得像一头像牛就行了。还有我现在就回家了。具体的回家后我再告诉他。”
    曦晨噙着笑意挂了电话。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曦晨的心里自然高兴，即使怀孕七个月，脚下步履也轻快起来。这一来让身后的菲佣不得不跟在身边小心的叮嘱，“哎呀，太太，您走慢点。”曦晨放慢了脚步拉着jenny的手笑着说道，“jenny，我好着呢。你看你眉毛都快皱在一起了。会长皱纹的哦。”
    Jenny棕色的脸颊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耸着箭头，“穆先生可交代让我好好照料你。再说，孕妇哪有你这样的走路的，像一个火车头一样。来吧，我扶着你，你慢慢地走。”
    “拜托。Jenny，我又不是大熊猫。” 曦晨笑着抱怨道，不过看到Jenny那对紧紧皱在一起的眉毛还是抬手让Jenny搀住了自己的胳膊。
    “大少奶奶！”正要举步离开，身后却听见有人如此叫道。曦晨和Jenny同时转过头去，看见福嫂正站在电梯口看着她们。
    “咦。福嫂你怎么来医院了。”曦晨看着渐渐走近自己的福嫂问道。
    “我陪大小姐来医院检查身体。大小姐在楼上，她想让您上楼和她说说话。”
    “哦。好吧。”曦晨怔了一下，缓缓地跟着福嫂上了电梯。三人来到一个会客室门口。福嫂转身对着Jenny说道，“你在门口等着吧。”说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Jenny不情愿的看着曦晨，曦晨虽然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Jenny点头示意，把皮包交给她自己跟着福嫂走进了屋子里。
    “大小姐。大少奶奶来了。”福嫂走到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的沈萍身边，轻声说道。沈萍闻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由于逆着光芒，她的表情沉浸在黑暗之中。曦晨心中一紧，走上前问道，“妈妈。您哪里不舒服了。来做什么检查。”
    走到近处，曦晨才看清沈萍原本一双寒凉眸子里今日居然笼着一丝笑意。不过那笑容像是虚虚挂在表皮上的，甚有点阴险狡猾之意。
    “我什么大事。只是例行检查。不过曦晨，你怀孕后群青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我们想要单独和你说说话都不容易。今天好不容易在医院遇到你，才有这个说话的机会。”
    “妈妈。”曦晨看着沈萍阴阴发冷面孔，心中不安还是笑了起来，“有什么事非要在医院说呢。”
    “哼哼！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要立刻告诉你。穆群青一直在防着我。不过他是越心虚我就越要让他不安心。”沈萍冷冷地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佛珠，眼神带着诡异的光芒。“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穆群青一直害怕你知道的秘密。”
    “不，我不想听。即使要听也得是由群青亲自告诉我。”曦晨摇了摇头，想起那日穆莲那番挑衅和恶毒的脸孔，冷冷地说道。但是沈萍却丝毫不理会曦晨的话语，眼睛狠狠地眯着继续说道。
    “穆群青从来都不是我得儿子。我的儿子在三十五年前那场车祸就已经死了，而穆群青却替代了他成了我的儿子，确切地说不是我的儿子而是穆家的长房孙子。可怜等我醒来才知道这些，自己不仅成了残废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而穆家老爷子一句话，我从此便要给老公养他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杂种。你说这是不是天大讽刺？这件事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当年若不是我沈家历经不测，家底受损，有求于穆家。我只能忍，这一忍，忍了三十几年。穆群青每长大一天，那耻辱就像一根刺在我的心中更扎深一分。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
    或许皆源自于沈萍平日里对待丈夫的冷漠和怪异。所以曦晨听了沈萍的话，看着她咬牙切此的狰狞表情。一开始的惊讶渐渐恢复了平静。想到沈萍每次看丈夫那淡漠和冷凉的眼神。曦晨不禁痛惜和不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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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上一代恩怨，何苦牵连孩子。无论是您的孩子还是群青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丧子之痛固然痛彻心扉。却也不该让孩子来承受所有的罪过。这样做对群青不公平。您既然答应了养育群青却吝于他感受到任何的关怀和爱护，相反给他的只有冷漠和仇恨。您将仇恨转嫁给了一个最无辜的人，这是一种残忍。用佛家的话语来说，也是一种罪过。”曦晨看着沈萍凌烈地说道。
    “哈哈！残忍？”沈萍看着曦晨带着愤愤的脸颊阴沉的笑了起来，“你在心痛穆群青。看来你真的以为自己很爱他。可惜他这样的人并不需要你的心痛。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有告诉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要的只是你的愚蠢和愚爱。因为他害怕你知道所有的真相。因为你是他手上唯一可以用来跟穆老爷子谈判的棋子。”
    沈萍抬起头，满眼地恶狠狠地光芒。就像一条看着自己吐着信子的毒蛇，模样阴森恐怖，瞬间让人不寒而栗。曦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被这阴鸷而诡异的气氛淹没。她知道所有的都是阴谋。而她不想成为阴谋的任何一角色。“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对不起，我先离开了。”曦晨说完转身迅速离开。
    “站住！”沈萍没有想到曦晨会突然离去，看着她的背影立刻出声喊道。然而曦晨并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沈萍气急败坏的对身边的福嫂喊道，“福嫂，拦住她。”福嫂立刻冲了上来拽住了曦晨的胳膊。
    “你放开我。”曦晨愤怒地想要挣扎又怕波及到肚子的孩子。而福嫂是个身体粗壮的中年女人，最终曦晨不得已放弃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一脸阴沉的沈萍。沈萍喘着粗气转动着轮椅过来，咬牙切齿的看着曦晨狠狠地说道，“陆曦晨，没想到你这样难缠。哼！先看看这个再说吧。看完这个你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愚蠢。”沈萍的眼眸隐晦不明从腿上的皮包里掏出一些白色的纸片向曦晨的脚边抛了过来。
    “啪啦啦！”曦晨抬眼一看，漫天飞舞的纸片原来是一张张照片正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纷纷坠落在自己脚边。原本的惊鸿一瞥，曦晨的瞳眸却在惊讶中瞬间收紧。照片里影入眼帘中两个小小身影就像盛开在迷雾中的惊雷，疑惑和诧异在曦晨心中一点点开始爆炸。
    “这是什么？我和群青什么时候……”曦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轮椅上阴冷笑着的沈萍。
    “穆群青？不，牵着你手的男人不是穆群青。那个男人叫章越。是你曾经疯狂爱上的男人。你爱他爱到20岁就和他私奔了。直到你遭遇意外才被接回你的父母身边。”沈萍满意地看着因为吃惊而瑟瑟发抖的曦晨，嘴唇斜向一边，眼神中带着无数的轻蔑的沈萍此刻犹如一条最阴鸷毒辣的毒蛇吐着信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诡异，面目也越来越狰狞。“你知不知道，这个章越可是你生命中的贵人。穆群青之所以会‘爱’上你，老东西之所以同意让你这样的货色嫁入穆家，都是源自于这个章越，因为章越和穆群青是孪生兄弟。因为老头子想要补偿当年的罪过，弥补章越。所以穆群青便娶了你，他并不爱你，他只是想要拥有属于章越的一切。”
    曦晨再也听不见沈萍在说什么。满身的无力让她的身体渐渐地滑脱，曦晨挣脱福嫂蛮力的大手，扶住墙慢慢地弯腰下去捡起一张相片握在手里，眯着眼睛认真地打量，不敢有一丝怠慢。相片里年轻男孩牵着她的手，笑得一如五月最灿烂的阳光般耀眼。而男孩身边的自己宛若春天里的小花，在坚实臂膀下迎风欢笑。曦晨看见这样的笑容心却犹如落在水里石头，渐渐下沉。即使不想承认，但她知道这不是穆群青的笑容。
    “不，这不可能！”这个世界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章越，自己怎么会和这个叫章越的男人如此亲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曾经笃定自己只深深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应该是穆群青。然而这一切似乎另有蹊跷。她忽地想起来初见穆群青之时那莫名而异样的熟悉感。下一刻她又咽下了所有的疑惑。她的眼睛开始到处寻找，似乎在寻找一个能让她放心的，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沈萍为了离间使出的诡计证据。
    然而当她的眼光落在地上另一张照片之上的同时，一道晴天霹雳硬生生地照着她从头劈下，那之后她便怔怔地站在原处再也不能动弹，只能任由眼泪夺眶而出，霎那间泪流满面。
    泪水模糊的眼眶中，人约黄昏后的街头，一对缠绵相拥的男女似乎忘记了世界的纷扰，留给路人缠绵多情的两张漂亮的侧脸。白色衣裙的女孩眼眸紧闭靠在男孩怀中，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微微翘起嘴角，她的模样沉醉，脸色红润，幸福之感不言而语。再仔细一看便知女孩的沉醉只因为身边的男孩，男孩噙着淡淡的微笑微微弯下腰正将一个轻吻印在女孩儿年轻的脸颊上。背着吉他的他看着女孩的眼神多么的多情而专注，仿佛女孩是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一个亲吻也格外地小心翼翼和无比的郑重珍惜。夕阳橙黄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落下一片漫无尽头的柔情，将眼前的女孩密密地罩在其中。男孩真挚浓烈的感情无需旁人多言，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恰时，天边的晚风浮动，女孩白色裙摆随风而动，霎那间两张年轻的脸颊上留下动人的一剪风情，感动照片中二人的同时亦拨动了看照片之人的万般感念。
    如此的温馨甜蜜的画面，曦晨却颤抖地捂着嘴巴，犹如寒风中的落叶。就在她看见男孩身后背着那把吉他之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背着吉他的男孩，是扣在她命门上的一掌。在她肝胆俱裂不明就理的同时，她知道自己心中一直坚信的世界开始坍塌，她过去所有的信仰由此开始被否定。
    是的，这把吉他，这个熟悉的身姿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曦晨的世界里。多少年前的她曾在无数个午后躲在姐姐的画室里看着那副名叫《背影》的画作。画中男人挺拔得如山石一般的背脊，寂寥的如同青松一样身影，每看一次都像一把小刀插在她脆弱的心间之上。她曾为他痛惜，因为心疼他的多情和寂寥。也曾为他不平，不平那个让他孤寂一人频频瞭望的远去的身影。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男子的面颊，或是英俊，或是忧郁。她又怎会想到，他曾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与她上演过一段属于他们的故事。今天她终于看见了男子的脸颊，只是一眼，她的世界开始坍塌，陷入万劫不复的轮回之中。
    “怎么样？想起点什么了？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现在在你身边的男人不是背着吉他的放浪不羁弟弟而是陈俯深沉的哥哥？想不想知道为何老头会答应一个和穆家两兄弟都有牵扯的女人嫁入穆家。穆群青到底为什么非你不娶。”沈萍看着瞪着相片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的曦晨，嘴角满意地翘了起来，她并没有想大发慈悲的放过曦晨，在她心里想着乘胜追击，一刀狠狠地刺在穆群青和穆雄的心头，是她这么多年一直最想干的事情。
    “不，不！”早在听见沈萍说出章越的存在之时，曦晨的心便莫名的开始疼痛。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子连连向后退去，直到靠在墙上她才勉强站直身体捂住胸口，那里面隐隐地升起一阵疼痛。一切只是徒劳，她眼睛直直地看着照片中的男孩，头脑中虽然回忆不出任何与他相关的画面，泪水和心疼却如开了闸的洪水猛兽般一波波将她淹没。
    “咚咚咚！”门被叩响了，Jenny声音充满了担忧和急躁，“夫人，你们谈完了吗？刚才穆先生打过电话过来，问你好不好？”
    Jenny的话让曦晨有如醍醐灌，霎那惊醒。看着轮椅上笑得阴沉而毒辣的沈萍，又看看一脸得意满脸横肉的福嫂。曦晨咬着嘴角，乘着她们不注意扶着肚子一瞬间向右边的大门走去，一把拉开了大门，大门一开怔怔地看了一眼门外Jenny那张惊讶的脸孔。
    “陆曦晨，你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被骗了……”身后传来沈萍不甘心的喊声。曦晨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她再也不想多听一句话，再也不想多看一眼沈萍那张恶毒而狰狞的脸，她告诉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想到这里曦晨从Jenny身边绕开，仿佛身后有妖魔鬼怪的追击一般扶着肚子迈开大步匆匆离去。不管不顾Jenny在身后焦急的喊声“夫人，你慢点，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