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再见到王悦是生产过了三个月之后。这天下午曦晨坐在梳妆台上为自己化上了淡淡而精致的妆容，她想用美丽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和绝望。这个世界上，王悦和姐姐陆曦遥一直都是最了解她的两个人。在他们的面前她从不花时间掩饰自己喜怒哀乐，不是她不想，而是他们俩总是在凝眸多看她几眼之后就能看出她心中的有事。
    于是在画完眉毛以后，曦晨在脸颊上扫上淡淡橘色的腮红，将原本苍白的脸色掩上绚烂的一点色彩。这温暖颜色在她她眼前化开，朦胧得让她的思绪飘渺到脑海中那幅画中的橘色的夕阳之下，她的眼眸也就停留到了街头矗立的那两道身影之上。那是年轻的陆曦晨和章越，是她模糊的头脑中唯一又将永恒清晰的画面。
    “对不起。你在那边看着我糊里糊涂的一路走过来。是生气还是痛苦？你会不会骂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会不会骂我活该。真的活该，谁叫我遗忘了整个世界中最不该遗忘的你。阿跃，那次你回来看过我，怎么就再不来了。我想看你，我想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
    求你，回到我的记忆中来好不好。哪怕事实是我忘恩负义地遗忘了你，哪怕今后我都要在谴责和愧疚中度过半生，哪怕我今生再也得不到任何幸福。我也祈求你回来好不好。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抛弃你，再也不会遗忘你……”曦晨坐在镜子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她捂着嘴巴看中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一点点冲淡，那淡淡的橘红色随着泪珠的滚下失去了色彩，她的脸颊依然苍白而空乏。
    “虽然你今天一直都笑得很灿烂。但我从一见你就想问这个问题，你的眼睛红红的，为什么哭了？”王悦将盛好的清汤狮子头放在曦晨眼前，敛着桃花眼中的明芒带着探究的看着曦晨。
    “呵！”曦晨泄气的笑了起来。“你不是基金经理吗，怎么眼神比柯蓝还要厉害。”曦晨抬手摸了摸眼角，模样面带无奈而疲惫。“其实就是太累了。我生了一个小魔怪。能吃能睡又能哭。哭起来谁都哄不了，脸都憋得紫了还是不停下来。我和群青担心小孩有什么隐藏的毛病，抱他去过好几次医院。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但我现在一听见他哭就害怕……”
    “这倒是和展跃小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曦遥姐和姐夫差点要崩溃了。曦遥姐差点要带阿跃美国检查身体了。签证都办好了，等过了百天之后那小子突然转性了安静得像只小猫。听说小孩子出身离开母体，有一阵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恐惧。等他慢慢地适应过来就会好的。我相信逸林是个非常健康的孩子。你们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了。”
    曦晨看着王悦深邃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姐也是这样安慰我的。老实说，展跃半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呃。没想到他还有这一出啊。”曦晨想让自己声音显得没有那样的沉重和失望，故意将音调挑高了一些。即使如此也难以阻止她往下下沉的心。
    “那时候你刚捡了一条命回来，在医院里浑浑噩噩的能记住什么？”王悦痛惜地看了一眼曦晨，继续安慰道，“不是去检查过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别担心了。有些孩子就是夜哭郎。大一些就好了。”
    曦晨挑眉点了点头，咽下心中想要说的许多话在王悦的注视下喝下了那半碗清汤。放下汤勺的时候，曦晨沉默了一下才抬头看着王悦，“阿悦，全球经济危机，对你们金融业的影响不小。前几天我看了一则报道，国内证劵行业正在整肃，监管趋向严厉和完善。你们公司还好吧？”
    “还好！有一些不利的新闻，但不影响公司大局。”
    “哦。你们常年站在风口浪尖要把持住啊。一定要把持住啊。”
    王悦抬起眼眸锁住曦晨，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抬起酒杯温和地说道，“放心。”
    吃过晚饭，曦晨提议和王步行回酒店。恰时圣诞前夕，香港这个欧风盛行的弹丸之地洋溢着漫天的流光溢彩，鲜红明耀的圣诞风。
    曦晨和王悦一步步的走在挂满闪烁彩灯的街道。身边路过的一对对年轻情侣脸上掩饰不住兴奋愉悦的神色。曦晨偏头看向身边的王悦，脱去二十几岁的青涩，此刻的他已是成熟风雅的男子。原本深刻的轮廓晕染上淡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而柔和。
    曦晨突然想起了当年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王悦的情景。当她问出那句你是谁时，他皱着深深地眉头，一双眼睛凝聚失望和惊讶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原本千言万语都被她的一句疑问而打碎了，只有关切是唯一完整的情绪。曦晨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亏欠着王悦。她默默地享受着王悦的关怀和关心，却却从来无以回报。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能回报。因为王悦和她都明白，既然他要的她给不起，那么他们只能凭着一份牵挂各安天涯。
    “怎么了。”王悦停下脚步，直直对上曦晨那双闪动着无奈和感慨的眼眸。他当然明白曦晨此时心中的想法的，他只是微微翘起嘴角玩笑地看着曦晨，“是想要圣诞礼物，不好意思开口对不对？”
    曦晨闻言淡淡地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直直地看了王悦一阵之后，曦晨曦晨突然垂下眼眸上前抱住了王悦。“阿悦，听说基金经理都挺有钱的。你看看钱你也挣得不少了，赶紧找个好女人替你花钱吧。一定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王悦听了迟疑了那么一刻缓缓地抬起手拍了拍曦晨的肩头，“放心吧。你都是孩子妈了，我怎么着也不能太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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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王悦在酒店大堂告别之后，曦晨才慢慢地走出酒店向马路边跟着的车子走去。突然一辆加长的黑色的车子却在酒店门口自己身边停下。曦晨微微一怔，玻璃窗缓缓滑下，她看见了坐在后座上的穆怀青。
    “上车。”穆怀青向她微微偏头说了一句。曦晨看着穆怀青那双玩味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刚坐稳，曦晨就被车里的情形吓了一跳。穆怀青怀里抱着的孩子正欣欣然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婴儿特有的打量和兴奋。曦晨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爹地，妈咪来了。”曦晨又把眼神移走落对面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身上。而男孩似乎处于兴奋状态完全不把曦晨放在眼里。
    “谢谢，先帮我抱一下孩子。”穆怀青无视于曦晨的惊讶，把怀中的孩子递给了曦晨。曦晨接过孩子，听见穆怀青对男孩说道，“晨晨，向婶婶问好。”
    男孩不情愿地将眼神从窗外拉回，看着曦晨却不会说话。穆怀青呵呵地笑了起来，在孩子的头上轻轻地一拍，“真没礼貌！”说完推开车门下车，待男孩下车以后牵着他的小手向不远处一个逐渐走近的女子走去。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如果不是男孩叫她妈咪，曦晨不相信她已为人母。穆怀青将孩子送到女子面前，倾身在女子的唇上一吻，交谈了几分钟后女子牵着孩子向酒店走去，穆怀青目送母子二人背影消失才意犹未尽地才转身向车边走来。
    不知道穆怀青搞的是哪出戏。不过看他对那女子的温柔而专注的眼神，和他平日的玩世浮华全般不同。曦晨莞尔一笑，低头看着怀中香甜的孩子。小小身子散发出淡淡的奶香。看样子也就半岁多的模样。眉眼倒是像极了穆怀青。
    “这是我的女儿，穆妍。”穆怀青坐回车上就对低头看着孩子的曦晨说道。
    “你动作还真够快的。已经儿女双全了。” 曦晨说着把头转向了窗外。自从知道他和穆群青是同一类人以后，以前曾有点那点亲切感，在曦晨心中也泯灭了。
    “大体是如此。不过，晨晨不是我亲身的。”穆怀青看着曦晨略带惊讶的脸色继续说道，“刚才那个是我的妻子。我认识她时她才20岁，在我常去的一家马场里打工，负责打理我养的马。后来我发现她很可爱，就开始追她。被她拒绝了十几次后才终于打动芳心。我当时很喜欢她，下定决心非常认真地和她交往。有一天她却突然消失了。我花了很多力气才终于找到她。那但个时候她已经是大肚子了。她挺着肚子告诉我她已经嫁人了，叫我不要再去找她。我也真的没有再找过她。直到三年前才知道她根本没有结婚，那个男人是澳门黒道上的一个头目。是他强占了她，然后她怀孕生下来孩子，一直被迫跟在那男人身边。”
    穆怀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曦晨自然转过头去看着他，却发现穆怀青眉目因愤怒而略微颤抖。“之后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阴谋而已，原因只是让我对她死心，让她自动彻底地离开我。□□她的那个人用他的势力威胁她，囚禁她。而那个男人是受到了指示才这么干的。最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
    “啪！”穆怀青讽刺地挑起眉头按下了打火机。曦晨看中那点殷红的火光在黑夜中跳动。它映入在穆怀青的眼中带着妖娆的光芒。
    “曦晨，你已经知道那个幕后的黑手是谁了，对不对？”穆怀青含笑向空中吐了一口烟，不待回答继续说道，口气中带着嘲讽和强烈的恨意。“对了，那个人就是我的亲爷爷。他让手下的人想办法除去曾凝，所以她便受尽女人中最致命的屈辱。这屈辱让她不能言语，不能挣脱。甚至剥夺了她所有的勇气。这个屈辱也在她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即使现在我把她捧在手心里，把全世界都给她送到眼前，也不能弥补她曾经受到的伤害。我再也看不到当年她脸上无忧无虑的笑颜，甚至有时候她看着我时都带着忌讳和惊恐。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穆家的孙子爱上了她。只因她出身平凡，对于穆家家业毫无利用之处。最让人惭愧的是过去的五年里我恨透了曾凝，却没想她却因为爱我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屈辱。还好，我有机会给她报仇，还有机会对她好，对我们的孩子好。”
    曦晨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斑驳的树影在穆怀青俊朗的脸颊下留下一片阴影。
    “是穆群青帮我找到曾凝的。我和他算不上冰释前嫌但也算都有共同的仇恨和敌人，于是我们决定暂时抛弃彼此的嫌弃达成同盟。正是应对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不过穆群青的野心和目标一向都比我远大。我想报复的只有爷爷而已，而他想报复的却是整个穆家。还记得美国的潮汛吗。其实在这次风波之前它已经濒临破产，不过不久前的一笔风投让他们得到了翻身的机会。而那个风险投资人就是沈萍。在这之前我“稍加不慎”地让穆莲发现我和潮汛的人私下有接触。然后又不得已分享自己的利益和她们结成监守自盗同盟。原则上我们的想法很一致，那就是在得到穆嘉那份遥远的遗产之前，不如先想办法丰足自己的荷包。其实我和穆群青只是抛下了诱饵，他们就都上当了。”
    此时孩子在曦晨怀中蹭了蹭，曦晨本来有点微凉的身体顿时感到了温暖，她抬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如果今天让他看到你抱着别的男人会怎样？”穆怀青逆光的眼眸中带着难有的犀利。曦晨听了，想起身边都是穆群青安排着以照顾她为名，实则监视她的一个一个佣人。这样他即使出差在千里之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想得这不由得自嘲的笑了起来。他们这一对夫妻做得互相戒备，互相猜忌，难道不可笑吗？
    穆怀青也笑了起来，“你们之间出了问题，不是吗？所以你更不要去招惹穆群青。到现在我也很想问他当年他为了娶你不惜要离开穆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之前一定当时没有告诉你对不对。这证明他对于你还有一种男人的骄傲，有一种执念。就像我对曾凝一样。所以我劝你不要与他为敌。他和我还有一点不一样，他比我贪心。”
    曦晨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珠子，最近让她伤心的事太多了，太多的哭泣让她的感情已渐空洞，像一朵由花心开始枯萎的花朵一样，她的躯体和精神已经出现了麻木。所有有关穆家的恩怨，穆群青的真假，听过之后再毫无感觉，不悲不痛，不喜不伤。
    穆怀青探究了一会曦晨静宜而不带波澜的脸色还是笑了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有一种气质好曾凝很像，又安静又倔强。曦晨，这种时候你稍微顺应一下穆群青，不要硬碰硬这对你以后有好处。有时候人的执念太深便容不得半点差池，如此更容易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要不信，咱们可以等着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你当初给我买了那么多蛋挞，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吃苦头。也算是报答那些蛋挞的恩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