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54 离别曲(4)


第一个接到王悦逝去的消息的人是
    穆群青。中秋之夜,月亮又大又圆,只是照射进这个人烟冷凉的屋子里,光芒都变得惨淡。偌大的餐桌上只有他和穆萧两个人。逸林被保姆抱着在旁边玩耍,快要会说话了,嘴里有意无意地“妈!妈!”叫个不停。
    穆萧坐在轮椅上,看着面目清冷的儿子正欲开口,穆群青的手机却响了。穆群青依旧稳如泰山的接起了电话,几句话之后穆萧却发现儿子的脸色骤然剧变,一向稳重内敛的脸色因为惊讶而微微扭曲,但过了好一会那扭曲却变为凝重的沉默。穆怀青草草地挂断了电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吃饱了,您慢用。”然后头也不回地地走出了饭厅。
    这一晚穆群青失眠了,他举着酒杯站在窗前眺望。浓黑的夜色让他看不清楚任何景色。王悦的死也让他突然感到茫然。听到属下汇报王悦死讯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浮现了曦晨痛苦的脸颊。他也知道王悦在曦晨心里有着重要的意义。他帮助王悦不仅是不忍心曦晨的心痛,也是为了缓和与曦晨之间的紧张。曦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帮了王悦,曦晨就会对她有一份牵挂。是感谢也好,是不甘也好。只要曦晨心中还有他,无论以哪种形式他都无所谓。他是个彻彻底底自私自利的商人。又怎能允许深爱的女人将自己遗忘。
    王悦失踪后他花了大部分人力和物力暗中寻找他。找到之后又费了一些力才将他弄到香港,利用以前穆家的黑道上的手下给王悦打通偷渡离港的路子,又花了大把钱给王悦在瑞士买了个身份。只要他离开这里,就会有一个新身份,一个新生活。但是王悦却一直不愿意偷渡。他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每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王悦在香港的几个月时间里,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有关曦晨的话,但自从他眼里流露出的惭愧和痛苦的眼神,他能看出王悦心中对于曦晨的挂念。穆群青花了许多时间才说服他离开香港,告诉只有他离开曦晨才有机会再见到他。他答应了离开,却没想到到最后王悦还是选择了从十九楼上跳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听到王悦跳楼的那一刻,一向自若的他都能感到心中最后一点希望渐渐抽离。那种失去掌握的感觉让人倍感无奈,他却不甘心。
    穆群青不停地喝酒,试图让冷戾的酒精麻木他迷茫的心。他想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那样他才能盘算出另一个计划来束缚曦晨,曦晨是他的,他永远不可能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开。如果曦晨离开了,他从心到人便永永远远会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半夜,大风冷烈,黑夜中大雨滂沱自上下,将世间的温暖一点一点的冲刷干净,又随着地上流水一点一点流到地下,消失殆尽。
    穆群青倒在床上,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章越躺在床上全是是血,奄奄一息地握着电话对他说,“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帮我照顾我的妻儿。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她叫曦晨……”
    “咚咚!”梦中响起了剧烈的拍门声,穆群青的头随着那响动一下痛过一下。他皱着眉头想抗拒,却被门外的呼喊一下子将他从亦真亦假的梦境拉回现实的世界。睁眼的那一瞬间,他便犹如猎豹一样跑到门边。
    一打开门,穆群青边看着自己的父亲歪歪斜斜地落在轮椅上,满眼惊恐地看着他,一道惊雷打下,将他扭曲的面目照的更加恐怖。
    “爸,你怎么……”
    穆萧从轮椅上扑了过来,一下拉住穆群青的手,“群青,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曦晨和章越在一起,还有你妈妈……我怎么叫他们他们都不理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穆群青听了父亲的话向后退了一步,父亲蜷缩在轮椅上瑟瑟发抖,可是他却没有时间安扶那可怜的老人。他三两步跑到柜子边上拿起手机就拨。一遍一遍地关机信息将他推向了深渊。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惊慌,从来没有。
    穆群青深吸一口气继而拨了陆曦遥的手机。好久以后电话才被接通,“你干什么,大晚上的。”
    穆群青没有时间理会陆曦遥不客气的责问,“曦晨在哪里,让她跟我说话。”
    “穆群青,你疯了。你对曦晨做了那么多卑鄙无耻的事情,还有脸让曦晨跟你说话。不要再打来了。有什么法庭上见!”曦遥挂了电话。穆群青瞪大了眼睛对着电话,喘息着又拨。
    “你究竟要干什么……”
    “快,告诉我曦晨在哪里,在哪里?听到没有,让她跟我说电话。”穆群青对着电话大喊,曦遥被他震得一惊,反应过来正要关机却被丈夫拿过手机,“穆群青,曦晨不在家里,她和朋友去了西藏。请你不要的打扰她的生……”
    展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响声,电话被穆群青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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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繁花初开的季节,在湘南这个潮湿的内陆城市,连春末夏初的微风都带着湿湿的露水,这露水悄悄地滋润着丰厚的大地,这春风微微地吹拂着青春少女那荡漾而浮动的芳心。
    十九岁的陆曦晨已经是湘南美院国画系大一的女生。午后的阳光从阶梯教室的半面落地窗上照射进来,为她少女柔美的侧面渡上了半面金光,她明眸善睐,凝望着窗外的远方,思绪飘渺,面容柔美。这美轮美奂地的画面自然打动了几个少年的心,他们偷偷地拿着画板在一旁勾勒她美妙的曲线。而画中的少女却似乎陷落在自己的沉思里,她抬头看着远远的那片天空,眼神时而忧郁时而坚毅。那目光中的光亮好想冲破云层的光芒越加明亮。
    这是周末下午难得的班会课,辅导员是个幽默的中年男子,全班和他相处十分和谐,众人都叫他“阿赵”,如此地不分老少,自然从未有人惧怕他寥寥无几的威严。于是他在台上孜孜不倦的教导,台下的各位却心思缺缺。有人打瞌睡,有人玩手机,有人对着窗外展开臆想。当那句“今天就到这里吧。”终于从“阿赵”的嘴里说出刚刚奄奄一息了心不在焉的众位年轻之辈突然复活,亦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蜂拥而至跑出了教室。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刚刚那个沉思的女孩。她从阿赵身边过去的时候,仿佛还掀起了一层烟雾。原本背着手的阿赵愣了一下才向那个脚底下抹油一般迅速消失的身影喊道,“陆曦晨,你的作业又没交,孔教授让你亲自去找她说明原因。”
    曦晨边跑便向身后挥了挥手,意让阿赵安心。不过她才不会去找孔教授解释什么理由。其实她就是故意不交的作业的。因为孔教授让她不痛快了,她报复性地想气气她。每天在家里她总在孔教授的面前没事地晃来晃去,就是不去做作业。气得孔教授拿着画笔指着她,“陆曦晨,你再不交作业,这门课就等着重修吧!”
    曦晨连跑带喘地跑到学校大门外,章越已经等候在那里。她站定,那个背着吉他的俊朗身影让她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抬手拂去自己额头薄薄的汗水。她扬起了笑容向那个身影一步步走去。
    来到他面前,她抬头扬起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怎么样,想好了吗?”从她的眼睛里闪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灼得眼前的男子眯着眼睛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对于要说的话难以开口。
    “章越,你这个混蛋。你想始乱终弃对不对。告诉你,我怀孕了。而且我一定生下来。无论我妈再怎么骂我怪我我也会把他养大,然后我会告诉他,你爸爸抛弃了你,所以你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不过他也可怜,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爸爸,所以他不光狼心狗肺还可怜至极。是个王八蛋!”
    曦晨自己说完了这些话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在嚎啕大哭之前她转身想要逃走,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曦晨,你这个小骗子。上个星期你才完事,怎么这个星期就怀孕了。”章越刚刚皱起的眉头无奈地松开了,又气又笑将女孩用在怀中,轻轻捏住她胡乱晃动的下巴。“你骂够我了。那就来问答一下我的问题吧。”
    修长的手指向上一勾将她的下颚抬起,一双含泪的明眸与他的柔情四溢的眸子正正相对。
    “如果你跟我走,放弃你的学业。以我现在的能力你一定会感到辛苦,会感到动荡。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妈妈说的都是对的,跟着我这样一无是处,漂泊无定的男人,你会遭遇难以想象的的艰辛。有一天你后悔了,会不会恨我打搅了你的生活,破坏了你原本光明的轨迹。”
    “哼哼,真辛苦你还听了我妈说了这么多废话。我妈也跟我说了好多话,但是我一句都没听进去。不是不想听,而是我的心已经满了,再也装不进任何多余的东西。我只知道我爱你,她让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在这人约黄昏后的街头,他感动地将她拥入怀中。她紧闭着眼眸感受着他的颤抖,感受着他剧烈的呼吸。她知道他打动了,说服了他丢弃一切顾虑带她远走。爱情对她就是天时地利时的迷信。她信仰爱情也信仰这个男人。因为他是她胸腔里所有心酸痛楚的源头,他是她头脑里所有温馨感动的画面的主角。所以她愿意跟他浪迹天涯。如果没有他,她的世界便是一片荒凉。
    对于未来,她坚信再大的困苦,再苦的磨难只要他们是相爱的,他们一定会拉着手迎接风雨之后彩虹。
    想着想着她就翘起了嘴角,突然觉得自己额头一阵湿热温暖,柔软的双唇映在了她的眉心。那是他给她的答案,也是他的决心。带她走,给她幸福。
    曦晨的心在一片平静温暖中渐渐地下沉。仿佛世界的底端是她最终的宿命,是她向往的归宿。她不想去抗拒那温暖而缠绵的诱惑,就由着自己意识在轻飘飘一点点地向着世界的尽头下沉,下沉……
    突然她在天地尽头那端看到了一个身影,渐渐地原本模糊的视线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那个深深沉睡在她脑海中脸颊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阿越!”她惊呼,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从那道遥远的光芒中走来,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来到身边抚着她的脸颊,深邃眼眸凝望着她。转眼间,泪水横溢在她的脸颊上,透过泪水她望着那双柔情的眼睛无法言语。
    “曦晨,回去!”男子眼神炙热而坚定凝望着她。抬手用手指滑过她的泪花,他的手指很凉,冷凉得让她一阵哆嗦,心也跟着紧了起来。她瞪着委屈的眸光看着他,为什么让她回去,她是来找她的,难道他不知道吗?他看着她的模样没有心痛反而微笑起来,清冷果断地说,“跟他走。你不属于这里。”说完,他的身影又渐渐模糊。
    看着那道逐渐消失透明的身影,曦晨着急地想要抓住他的身影,一抬手却只抓住了点点星光,她低头看着那些在掌心里渐渐暗淡的光点心中有惊又痛,于是大喊,“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他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我回去。”
    “那么,好吧,你跟我走吧。到另一个世界,那儿除了我们两人再也没有他人,没有人能打扰我们。”说着章越在那片璀璨的光芒中扬起嘴角向她伸出一只手。曦晨看着他的微笑不自觉的伸出手,即将触及章越手的那一刻,她却忽然迟疑了,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曦晨,你的心也知道你不能跟着我走。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能像当年那样一走了之。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是的,她当然知道。那一刻曦晨惭愧地低下了头。她生为人母,生为人女却选择逃避逃离到这里来,让那些关爱她的人从此为她伤心。她走了,她已是花甲之年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最大的苦痛。她的儿女,从此失去了母亲的爱护,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可以不管不顾的随他浪迹天涯,她有她的牵挂,也有她的责任。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自私,让他们遭受痛苦和不幸。
    章越的话让她顿时羞愧难当,颓废地放下手臂,愧疚而心疼地看着。章越看着她的面颊又微笑起来,他美丽的轮廓化为明耀的光亮一点点地散尽在空气之中,眼中的柔情渐渐雾化,“他来找你了。跟他走吧。没有遗憾地过完你这一生。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我在这儿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曦晨,醒醒。睁开眼睛看着我。不能睡,睡着了你就醒不过来了,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有人在拍打她的脸颊,只是那些拍打好像拍着软绵绵的棉花上一般,她只能感到轻微的震动,身体的任何一地方都麻木了,只有一颗心却因为那撕裂的呼喊震得心间隐隐发痛。那痛苦由初初的迷离一点点逐渐变得清晰,到最后蔓延到她的整个身体,痛得她再也不能忽略,只能艰难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楚那痛苦的来源。
    “阿越,是你吗?”模糊的轮廓在眼中只剩下一双焦急而晶亮的眼睛。
    “呼!”穆群青看着怀中虚弱而满身是血的女人,看着被她鲜血染红的那块冻的僵硬的石头,刚刚猛然乱跳的心仿佛就忽然停止了跳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深呼一口气才慢慢答道,“是,是我,你不要再睡了,我带你回家。”他的声音低哑而颓废。
    “不,你不是章越,你是群青。”
    穆群青猛然低头探究着怀中虚弱的女人。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了的女人望着他的眼眸,明明散的没有焦距却依旧犹如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繁星。那光亮望进他的眼底,探入他的心里。
    “你……”穆群青望着过于明亮的眼神怔得一愣,正在他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曦晨却虚弱的笑了,“从好久以前我就不会把你们弄混淆了。好久好久了,在我还不知道章越的存在的时候就不会混淆了……我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女儿。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曦晨的声音越来越小,穆群青看着她渐渐地的闭上眼睛用力地将她搂在怀里急切地吼道,“曦晨,别睡,坚持住!”可是曦晨却又昏迷在她的怀中。
    穆群青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女人,容颜白得像冬夜里的雪花,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恐惧。曦晨掉进这一米多深的大坑里时头撞在了岩石上,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石头在这堆满积雪的洞里格外红颜,而那明耀相反地是曦晨渐渐渐弱的生命力。她的呼吸很轻,轻的简直快要听不见。穆群青在黑洞里剧烈的喘息,急切地伸出一只手从背包里狂乱地找着什么,接着他拿出一个信号弹。
    “等等,我发信号给他们。从昨晚就大家分头找你。幸好在这个大坑里发现了你……”穆群青将曦晨的头枕着自己腿,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他的手有点抖,拉了好几次都都没有拉住信号弹的绳子。
    “shit!”穆群青一声怒吼一拳狠狠地打在地上。手指关节传来的痛楚让他稍稍的冷静下来。就着那只疼得发颤的右手,穆群青拉下了绳子。
    “砰!”一道美丽的烟花在滑过黑暗的青色的天空留下一道璀璨的风景。与之相反穆群青却看见曦晨的脸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苍白。
    “好冷!”他怀中曦晨轻轻的□□。
    “好了,他们会找到我们的。”穆群青听见曦晨的□□,手下狂乱地动作一下子凝注,伸出双手将曦晨的身子搂得更靠近自己的胸膛。“唰!”他拉开自己的羽绒服的拉链将曦晨凉如冰的双手捂在自己怀里,依旧在自言自语,“曦晨别动,你的头流了好多血,我给你包扎一下。”
    曦晨早已没有了知觉,但触摸着那炙热的胸膛时,她的手指似乎颤抖了几下。仿佛被那点温暖唤回了意识,曦晨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穆群青。
    “曦晨,千万别睡!”
    曦晨并没有听清穆群青说的是什么。她只是用迷散的眼神看着他,他抱着她在这个1米多深的天坑里,头顶上飘着被狂风吹得盘旋的雪花,肆虐的大风在空中像个疯子一般的咆哮。
    这冷冽的大风让她法庭上穆群青那果断狠绝的目光,想起往日里他那执念冷凉的脸庞。“曦晨,听见我说话吗?”曦晨想着想着被身边的轻呼唤醒,她凝住目光看着眼前眉头黏着白雪像一个滑稽的圣诞老人的穆群青,看着那双被北风吹得迷乱的利眸。曦晨就虚弱地笑了。
    “我可能疯了,在雪地里跑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掉在这个大坑里的。阿悦死了,我太难过了。可是我也要死了,对亲人却感到很,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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