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第49章


  
  四年前这帮刺客要杀的人是我,四年后要杀的人依然是我。
  
  之前种种疑团缓缓解开。
  
  醒悟过来的一瞬间,我快步上前挡在杨离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秦延之,想要问好些话,却又一句都问不出,嘴唇张了张,又张了张,最终转化为一声叹息。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尖锐,秦延之的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变得异常清冷,连带眼神都敛去了感情,他说:“夕儿,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我不置可否,只是拦在杨离身前,决绝道:“当年是我不对,不该招惹你,与人无关,放了寨子里的兄弟,我担保他们只会隐居山林,绝不会犯上作乱!”
  
  秦延之的面色又白了几分,最终似是嘲讽得哼笑一声,冷冷道:“我也中了毒,做不得主,在普陀寺进香的皇上此刻怕是已经驾临落云山了。”
  
  “上官宇来了?”身后的杨离明显吃了一惊,他伸手将我护在怀中,右手攥紧宝剑,冷嘲道:“他佯装去普陀寺进香,实则是同你约定好在落云山汇合,好一个新科状元郎,这出苦肉计做得倒是逼真,生生将我们都骗了过去。”
  
  秦延之深深得看了我一眼,而后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此时我的手脚已是冰凉,整个身子半倚在师弟怀中,这一个月来,秦延之对我又有几分真,招安是假,悲情是假,回护也是假,骗我激走了任墨予和长公主,到头来却仍然是个死局;而今虽然叔叔伯伯等至亲已经先行离去,可余下的兄弟也是自小相随,我怎么能看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沉默半晌,秦延之未说话,杨离未说话,众刺客也很配合。
  
  我抚额,先开了口:“延之兄啊,我能借你儿子玩一会儿吗?有样东西落他那里了。”秦朔乖娃,龙玉珏还是还我吧,待会儿上官宇来了好歹也能攀攀交情,还有他老爹上官青沅的情诗,怎一个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了得!
  
  我娘当年没被感动实属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二一章:故人归
  
  是夜,上官宇果然驾临落云山,没有大张旗鼓,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我跟杨离被关在柴房中,秦延之则依旧住在他原先的厢房内,据说小皇帝抵达落云山后先同秦延之在房内商议国家大事长达两个时辰之久,我倚在枯草堆中看师弟调理内息,半天过后,依旧不见任何起色,于是我断定这次中的毒价格定比那“千日散”要贵上很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任墨予一早儿便被我气走了,并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此生都不愿再踏足落云山半步。
  
  如此想着,倒也心安不少。
  
  杨离蓄了几层稻草让我躺下,低垂着眼睑道:“师姐,我会想办法的。”那样子似有愧疚之色。
  
  我晓得这其中定是涉及到复杂的朝堂之争,缘由颇是纠葛,原本就是与他没有干系的,便也拍着他的手安抚道:“也没什么,左不过一死,以后寨子里的兄弟你可要看顾好。”
  
  他的眸色深了些许,有些凄然。
  
  第二日清晨,我被门口的声响惊醒,似乎又增派了几人把守,我听到有人吩咐道:“看好些,若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了脑袋!”
  
  而那小皇帝貌似丝毫没有要见我的意思。
  
  晌午十分,守卫送来饭菜,菜色倒是丰盛,只是他们样子颇是紧张,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杨离伏在窗口盯着他们的身影若有所思,我喊他吃饭都没听到。
  
  而秦延之也好似从人间蒸发,鬼影子都不见一只。
  
  到了晚间时分,我便也察觉出不对头,小皇帝没道理将我囚住不加理会,他费尽心机抓了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得供养闲人……
  
  杨离皱着眉头,抬头问我:“师姐,你说小皇帝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也皱了皱眉头,抬头问他:“杨离,你说我跟我爹长得像不像?”
  
  杨离有些愕然得盯着我。
  
  其实我晓得,我跟我爹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爹身量挺拔,高挑魁梧,模样虽生得好,却自有一股武将粗犷的气质,大妹妹的眼睛像爹爹,英气逼人,每次耍小脾气时,我都能感觉到小五在她凌然的注视下两股战战,却愣是不敢走;二妹妹的鼻子……三妹妹的嘴唇……可唯独我,若说全部随了娘亲,也不尽然,我没有娘亲那样的眉眼,身子骨也不似她一般娇弱。
  
  故而任墨予在告诉我实情的那夜,我说出了“生的靠边站,养的大过天”这种话。
  
  我是怕呀,怕我云家的血统不够纯正,一转眼被抓回那风雨飘摇的皇宫当什么和亲公主,我估摸着现下小皇帝的几个个妹妹怕是有些不大够用,陈年老账翻出来,惊喜发现居然还真有那么一个漏网之妹,一个妹妹配边关大将军,另一个妹妹配昭文世子,这不是还有个心腹秦延之未曾娶正房嘛……
  
  和亲这种事情,向来是最不靠谱。
  
  何况我一想起长公主就胃疼。
  
  大概我的面色颇是纠结,杨离握着我的手担忧问道:“师姐身子不舒服?是不是中毒太深?”
  
  我摇头,亦发纠结:“我在想上官翎。”
  
  “……”
  
  “我怕她承受不住一波接一波的打击。”我抬头望向窗外,莫名悲怆。
  
  杨离望着我,沉默半晌,慨然总结:“师姐真是忧国忧民。”
  
  我自认为在如此环境下忧心他人确属大无畏的菩萨精神,奈何心里一想着长公主轻纱拢身、身轻如燕得扑入我的怀中,情深意切道:“子宁哥哥,咱俩私奔吧。”那样的场景,怎一个妾意郎哭了得……
  
  这一觉,睡得亦发纠结。
  
  转日天还未亮,便有侍卫敲门送饭,我睡得半梦半醒,只瞅见碗碟内鸡鸭鱼肉,玉脂瓶装的美酒,丰盛得好像是为死囚送行,杨离的眉心跳了跳,依旧面色淡淡,我却不满道:“大清早就这么腻,吃不下啊吃不下!”
  
  来人压低声音道:“吃了快些走吧。”声音甚是耳熟。
  
  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眼前的侍卫虽着男装,音容相貌却的的确确是个女娃,而且这个女娃我还认得,不止认得,而且是颇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说:“花之姑娘,我跟你有冤有仇的,你作何要帮我?”倒不是我疑心病重,实则是太过突然。
  
  杨离咳了咳,并未说话。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家主人再见到你。”她神情郁郁,说到主人两个字时竟出奇放柔了声音,于是我晓得,她对秦延之定是用情至深。
  
  其实也难怪,她前前后后跟随秦延之三年半多,京城秦府,边关军旅,而后又是落云山寨,儿子都老大不小,这种感情自不是我所能及。
  
  我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诚恳道:“之前的种种是我对你不住,在下说一声抱歉。”语毕拉着师弟逃之夭夭,临行前原打算摸一只鸡带走,后来想了想烧鸡太油腻,不便携带,还是将整个食篮挽走比较便当,顺便渴了还有美酒喝,说起来花之丫头倒真是贤惠体贴、思虑周全。
  
  师弟挽着食篮跟在我后面,轻声道:“师姐,我觉得不对劲。”
  
  我偏头淡淡道:“这几日,我们寨子里几时对劲过。”撇开莫名其妙的讨伐军不说,加上莫名其妙的招安使,外带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皇帝,真真是三个男人一台戏,只是不晓得这出唱的是“精忠报国”,还是“挑华车”。
  
  幸亏整个山寨我们自小熟识,摸到寨门口时,忽然听闻正厅偏房内一声惊呼,大抵是个丫头的声音:“陛下,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紧接着茶盅破裂声不绝于耳。
  
  杨离偏头望向我,我也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少惹事端,逃出升天才是正途。
  
  将将摸到山门口,我才醒悟,缘何那帮守卫如此噤若寒蝉,原来小皇帝已是瓮中之鳖,山下团团围得可不是造反的官兵,我不晓得现下带兵的是任墨予还是任景垣,抑或是那长须美鬓、丰神俊朗的美大叔,即便他们想要斗个鱼死网破,我也没那闲心去坐收渔翁之利。
  
  转念又一想,寨子里还有个把兄弟困在小皇帝手中,晚些时候若是真战乱动荡起来,岂不是要殃及鱼池。
  
  我顿在半山腰沉吟良久,进退不得。
  
  杨离似是悟出了我的意思,只扶着我到一处荫蔽的树林内坐下,轻声道:“师姐你在此处歇息片刻,我下山打探一下这帮义师的来历,若主帅是任墨予,我定将他擒来见你。”我观杨离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他体内的毒还未解,内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便摆手与他道:“主帅只可能是三个人,任墨予你是认得的,老侯爷的长相就是粘了胡子的任墨予,也是非常好认,至于任景垣……”这让我怎么描述好呢……
  
  我抬头望向山顶,一眼便瞅见寨门旁侧一棵岑天古树,那树木少说也有百年,儿时我同杨离常常爬上爬下,玩耍嬉戏,两人合抱都不能将它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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