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146 三〇(3)


静旦城南面的一条山道上,绿树荫浓,一辆普通马车疾驰向前。
    玉萦雪依旧走的是偏僻小径。她这次出宫,本也是不愿在那样封闭烦闷的地方久呆,更是为了去青城拜祭师父。她一直早想出去,只是无法□□;那个父亲般的师父,她又怎能不去看看?所以,父皇母后葬礼一完毕,不待哥哥登基大典举行,她就出发了。
    一时暑热难熬,她看到依傍着山林的一处小溪边有一间茅草屋,决定去那里歇息一回。
    其实,她也知道,她此次出宫,梁公公还是派了自己的几个手下在暗中保护她。但她不想让那些人跟随,自然更不让他们侍候,也就不许他们露面的。她只要了其中一个内侍替她赶车,其他人只好远远跟随罢了。
    她想到这里山水明媚,想到她在这里呆过几个月的日子,虽然是在那真正的山林深处人家,自然想到南书陌,想起那次陌哥哥临行前对她说过的唯一一次郑重其事的誓言……一时心潮翻滚。随即却又想到那个人,可她不应该想的……这次回天南庄,她能和陌哥哥从此过上他们曾经向往并允诺过的那样宁静淡泊的生活吗?只是,师父为了国家,为了父皇,为了她的事而死,却又不要朝廷的任何嘉赏,甚至连一句褒扬都不要。她心里总还是有所歉疚悲伤,虽然知道师父自然不在乎这些。
    下了马车,刚走近茅屋,就听见一阵婴儿啼哭之声。
    她转到屋子前面,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大喜:真想不到陈璧环他们夫妇二人竟选择此地定居于这里了。
    陈璧环自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到玉萦雪,意外之余,却也惊喜。
    “陈姐姐,这孩子——”她摸摸那小婴儿可爱的面庞。
    陈璧环微微笑着,一脸慈爱,“是个女儿。”
    “恭喜姐姐!”
    “雪儿,你知道吗?我们的事——”
    “我知道一些。”玉萦雪当然知道。六公主覆灭之后,她在朝廷里的一些势力自很快被清除,那些依附他们的朝臣或抄斩或定罪,都永世不得翻身。耿家虽只是新近依附,但因所行特别恶劣,论律却是满门抄斩。玉萦雪知道此事,想到那依附鄂王的不过是耿绍宗和他的两个大儿子,而耿志早无心参与政治;玉萦雪更是惦念陈璧环的情谊,自然竭力要哥哥放过他们。青麟太子和梁公公看到抄家时,耿志夫妇并不在家,是在外游览风光被抓捕,也就答应了妹妹,法外开恩,赦免了他们。
    陈璧环经历了这一场变故,虽全家被抄斩,也不再有昔日的荣华,但也是罪有应得,并无抱怨。而她和耿志竟忽然被赦免,不知是谁竟知道他们本与这场谋逆无关,没有牵连到他们。她心里感激皇恩不尽,自更是不愿与那些凡尘俗世多搅缠,于是就来这偏远地方隐居了。
    “那耿姐姐——”玉萦雪在京里并没有得到耿丽波的消息,却不知她又会如何了,心里倒担心她竟或许自杀了。
    “丽波妹妹……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去那里了。只是,我们全家被逮入天牢时,没有她。也许她是早离开京城了吧。希望她能够……”
    玉萦雪想到耿丽波虽然可能与鄂王有一些关系,但她不过一个弱女子,既然没有不好的消息,已经不见踪迹,哥哥自然不会再去追究这个,也就放心了。
    马车一时停在三岔路口,玉萦雪回头看看那间小屋,心里一时欣慰,也有些羡慕:这样的日子才真正是安宁惬意的吧?
    上了马车。
    一直在车上打盹的内侍开口问:“姑娘,往南还是往北?”
    玉萦雪略略奇怪,不是早告诉过他,是要去青城的吗?这会儿,居然还要问!
    “自然是往南——”她忽然觉得不对,这声音竟不是那个一直给她赶车的内侍的声音,竟是——
    她猛然一掀车帘,“是你?”
    原拓飞懒懒地靠在车辕上,一双黑瞳如深潭,静静地看着她,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怎么……?”他是又来缠住自己了吗?虽然上次并没有明白说出,但他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思的。要是他还像以前那样纠缠,她该怎么办?她应该对他说清楚的,可是,她又该怎么开口?
    原拓飞看着她那为难的样子,微微眯了眼,“这么匆忙,是奔丧,还是去完婚哪?堂堂一国公主下嫁,竟是这样匆忙而简慢么?”他的话有些刻薄,虽然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
    “对不起……”她是去奔丧,可她也是决定和陌哥哥在一起,她又岂能再去辩驳?
    “这么说,”原拓飞移开目光。他其实已经早就知道玉萦雪的决定了,在这次去救找她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他一来不放心,二来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现在,“你真的是下定决心,有所选择,坚持原来的主意了?”
    “是……”
    “就这么放弃……不要我了?”
    “我——”玉萦雪心底黯痛。
    “那,”原拓飞面色沉郁,“那你以前说喜欢我,也是假的吗?”
    “不是的……不,我不能——”
    “你对不起我,现在却还要说谎了吗?”原拓飞很冷清地看着她。
    “……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你的……我只能选择陌哥哥,我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如果我选了你,可我心里也还总觉得对不起他……那也还是对不起你——”
    原拓飞半晌不语,看着她一身雪白的衣衫,再看看头上白色的飘带,那虽是她一向的打扮,但布料质地已是不同,现在却是为她父皇穿的孝服吧?
    “忠孝节烈对你来说,真的就这样重要吗?”
    “我——”她头脑里那样的观念确实是根深蒂固,但自从遇到他,还是松动了许多了,只不过她也不能忽视陌哥哥的情意的啊!
    “是呀!你现在身份尊贵,更不能做出有违你身份体统的事,是不是?想当初说你可能是公主,倒似乎都只算是安慰你,却是我没想到目前真是这样的状况,我却……如今,所有的一切,如果放弃,那就是我……”
    他竟是要坚持那样了吗?当初他说的,不管是公主,还是乞儿,他都不会在乎的……
    “哼!这些都只怪我自己,夺人所爱,自作自受,还使得你这样为难……如今是这样的下场,也是我活该!”原拓飞的语气里充满挫伤和无奈。
    玉萦雪咬紧牙关,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原拓飞盯着那晶莹的泪花,“这么说,你真的决定了?一点儿也……甚至马上就决定要嫁给他,以完全断绝我们之间的……是吗?”
    玉萦雪不能开口。
    “这一次,这么多天来,我陪着你,你也还是一直想着他,一心只想着履行你们的婚约!纵然我怎么做,你也还是没有改变你那样的想法……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总抱着一线希望……我真是傻瓜!我是自作自受……其实,我早知道,你这样的人,纵然你再喜欢我,完全喜欢我了,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的,更何况你本来还喜欢他……而且,你先前即使决定跟我走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嫁给我的念头,是不是?”原拓飞无限伤感地道。
    玉萦雪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总是那么清楚自己的心思,“……下辈子,如果我没有订婚,我一定不会伤你的心……”
    “下辈子?哼!下辈子!一下子就指到下辈子了吗?你把你的下辈子许给我了么?下辈子难道你就能决断?下辈子?那么渺渺茫茫……如果你真的不愿伤我的心,那么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我们那次不是约好同生共死了吗?”原拓飞冲动地说出这样话,却立即好笑起来,什么时候自己竟这般幼稚了!这次,他一直不要自己再这样无赖的,却还是……
    玉萦雪心如刀绞,他何曾这样脆弱过!
    “和我一起去死也不愿意吗?哈哈!对呀!就是和我一起死了,也还是觉得有失身份吧!南书陌也还是要背负未婚妻背叛的丑名,那怎么行呢?我是活该,是活该!”
    “对不起……”玉萦雪已经不能再说其他的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些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没有纠缠你,没有这么久的纠缠,或者如果我是个正人君子,即使喜欢你,也不会说出来,那你也不会如此为难……既然你不能不遵守信义,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那好吧,……我放弃!不过,我可不承认自己失败,我只是不想再为难你这个小傻瓜了!……”一伸手拉她进怀里。
    “你,你要做什么?”玉萦雪想要挣开。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我再吻吻你……以后我再也不纠缠你了,好不好?”
    玉萦雪的泪连绵不绝地滑落面颊。
    原拓飞眼眸也已是迷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下头,轻轻地吻住她的唇,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随即紧紧地抱住,紧紧地抱着。半晌,他猛然推开她,转过身。
    “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快回到你那个未婚夫的身边去!……不然,不然,我会后悔我刚才的决定的!你快走!……”原拓飞的声音急促中带着一丝怨恨,跳下马车,一脚朝那马腿踢去。
    玉萦雪咬牙垂泪,马车已经被那疾跳而起的马带着飞奔而去。
    原拓飞转过身,看着马车上那个白色身影。握紧拳头,双手空空,他终于彻底失去她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那是她的决定,他该尊重她……可是,可是,看着那愈来愈远的马车,他还是情不自禁习惯性地飞身想去追,却又只能顿住身子。心里的空白在不断地扩大,他放弃了,他决定放手了,不是吗?得到时匆匆,失去时也是如此匆匆!
    从最初的相识,到与她那么久的相处,她似乎就一直在矛盾挣扎中。虽然他这次找到她之前,他早知道她的决定了,可是,看她那样挣扎痛苦,他不能再允许自己那样做了。是,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凭什么让这个小傻瓜承受呢?在她的世界里,南书陌才是永远的主人,他只是个夺人所爱的过客;他是不齿的,而且他还出身魔教!纵然他一向洒脱不在意,可对她,他又如何能不在意她的感受?她是公主,真的是那个他曾开玩笑时说的那个高贵的公主!哪怕她只是平民家的女儿,甚至哪怕是原先谣言中的她,也是那么的冰清玉洁,如果她没有订婚,他还可以……现在,他不能玷污她的身份和声名?不能在她心里搅乱了所有,已经下定决心之后,还要纠缠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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