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人群，到处都是人群；喧闹，到处都是喧闹。人群之中总是有那些欢笑叫骂，一切都是鲜活生动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悲欢愁苦在不断地上演着。
    可玉萦雪还是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走进那样的人群之中去，无论是身处闹市还是山村，她也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她也还是孤独寂寞。而这样的孤独寂寞却已经和以前完全不是同一滋味，那时还有期盼，还有等待，还有一个人影在心里……现在，这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的心空荡荡的，她不知何去何从……
    这十几天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虽然并没有遇到像以前那样的烦扰，虽然清醒时也还是知道是那些一直跟随她左右的侍卫处理的，但她还是只晃过这样的念头，也不再去理睬这样的事了。
    林子深处的一处被砍伐平整的空地上，一只觅食的鹧鸪“咕咕”叫着跳来跳去，五彩斑斓的羽毛抖动着，似乎很是骄傲自得。一时，它又仰头冲天大声叫唤了起来，林子不知什么地方，马上就有了应和之音。这样，两只鹧鸪就一递一声地……
    玉萦雪听着，听着，不由滴下泪来，泪湿衫袖。
    夕阳把它最后的一线光亮也收了回去，这空地上的鹧鸪翘首等了半天，再“咕咕”叫了几声，终于还是振翅飞去，消失在林子里。
    四周一下子似乎完全寂静下来，只余下一片悲凉的苦意。
    一大片密密荷叶菱叶覆盖的湖面，湖岸一处林子深处隐约露出一处大庄院的一角粉墙和褐色的琉璃瓦。
    天蓝得透明，湖水也是清凌透明地。
    午后照旧艳阳，微风，并没有什么人在这四周的湖面上。
    上午那个最爽朗的采菱姑娘的歌声早已歇了很久了，但在微风的挽留下，似乎还在湖面缭绕着。那婉转动听的相思调儿和这季节，和这湖都是极为协调的——这是双鸳湖呢！
    玉萦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这里是双鸳湖在西郊城外的部分。湖面已没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寻欢作乐的人群，更没有游船，只有那些用于打鱼采菱的小舟泊在岸边，微微地随波荡着。
    阳光很刺眼的，玉萦雪还是在湖岸边坐了下来。那里并没有树木遮荫，很久地呆在烈日下她有些恍惚，但她似乎就是没有力气般不移动身子。
    一个少年顺着湖岸飞快地奔了过来，人未到，声音早已响了起来。
    “姐姐！”
    玉萦雪也不回头，只微微皱眉，等他到身边才道：“你怎么又来了？”她其实在几天前就看到过檀点，但她没理会，檀点却似乎没发现她。这会儿，这小子终于找来了。
    檀点忙转到她面前，急切地表白，“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苦！”
    玉萦雪瞥了他一眼，檀点忙有些结巴道：“我，我其实，也没多苦……只是，那几个人都不肯说，我就逼着他们……这有些费心思……”他自是想尽办法，先是逼着梁公公告诉他玉萦雪去了何地，后来就一路循着那些护送玉萦雪的侍卫的踪迹。可那些侍卫因为公主生气，却也不敢让人打扰，他就更是费了些气力，好不容易才得以到玉萦雪身边。
    檀点挺了挺身子，偷偷觑着玉萦雪，比比个子。什么时候，他能高过姐姐很多就好了！虽然现在他们也差不多高，总还是显得他要小些，这叫他很是着急！还有那么多年才能长大成亲！姐姐上次也不让自己跟着，这会儿又如此不高兴，大概就又要赶走他了吧！可这次，他已经从爹爹那里讨教了一些主意，他才不要就走！不管怎么的，他也会死乞白赖地跟在她身边，让她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就会嫁给自己……
    看玉萦雪并没动，他悄悄地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看了她半晌，也只见她呆呆地发愣，他虽然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却也不敢就随便乱问。
    “姐姐！你不做皇帝，我真高兴呢！我真怕你做皇帝呢！”
    “你胡说什么！”玉萦雪看这里虽是无人，但这话被人听到自然不好，忙喝止。
    “姐姐！我才不是胡说呢！那个欧阳通不是说那样说了吗？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甚明白，我就问了娘了；娘就问了现在的皇帝表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就是皇舅父的亲女儿，你是我亲姐姐！”
    玉萦雪只看他一眼，并不作声。
    “姐姐，怎么你不高兴？你不喜欢我，我是你表弟吗？不喜欢我们是亲戚吗？”檀点见她不高兴，忙小心地问。
    玉萦雪随口嗯了一声。
    “我娘说，皇舅父是皇帝，可只有皇舅母一个女人；现在表哥做了皇帝，我去问过他，他也说只要表嫂一个皇后的！你要是做了皇帝，肯定也只要一个，一个‘男’皇后的，是不是？那样，你就不会要我的了！”
    玉萦雪对理睬他的胡说八道听而不闻，只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湖面。
    檀点像个大人般深深地叹口气。本来他也听说当皇帝的是会有很多妃子的，他自是欢呼雀跃不已，而且自己就是她弟弟，这样姐姐就不能不要、不好不要他做小丈夫了！可后来听说皇舅父和表哥都只喜欢一个，他就有些着急起来。现在听说姐姐不做皇帝了，而他跟她又是一样的地位，他就不怕她运用皇权赶走他；如果她要做了皇帝，她不要他，自己可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想还是觉得她不做皇帝的好。
    “姐姐！”檀点极力想讨好她，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她开心。一会儿去湖里摘些菱角来给她吃，一会儿又拿出自己珍藏的珠宝给她玩……他自己小孩子心性，也就拿哄小孩儿般手段来。玉萦雪只是不甚理睬。
    一时，檀点一个人唱独角戏实在也无趣，只得再次努力，认真地直接问：
    “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玉萦雪一直恍恍惚惚，看檀点那样认真地相问，还怎么能听而不闻？定了定神，道：“我不会那样喜欢你的，你只是我表弟……”
    “姐姐！”檀点失望地瘪瘪嘴，但这次却极力压抑自己想哭的心——他要像个大人才是，不然姐姐会更不喜欢他的！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姐姐是嫌我小么？”
    “檀点！你还小，别想这个了……你该去玩你的，我不用你陪的。你要是回京里，就告诉哥哥，我很好，我会……”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依附哥哥，尽管她对哥哥嫂子还是有牵系的。只是，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没有兴致去和他们团聚。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她的身世正是造成她如今这样悲凉命运的主要原因。她需要好好想一想，需要认真考虑她今后该怎么办。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当初娘也不喜欢爹爹的，可是她后来还不是喜欢爹爹了，还不是嫁给爹爹了吗？我问过爹爹了，他教我……”檀点努着嘴，看着玉萦雪转着心思。
    玉萦雪站起身，径自顺着湖岸往前走，不想再去敷衍这个难缠的孩子。
    檀点抱持一贯来的心思，自是步步紧随。
    “姐姐，你不热吗？姐姐，我这里有一个斗笠。既凉快，又能遮荫，你戴着吧？”檀点递过一个绢制斗笠，却是轻巧精美，很像湖里的青青荷叶。
    玉萦雪看他那一心巴望乞求的可怜巴巴样子，接过。
    夜色忽明忽暗，闷闷的雷声隐隐地在远处轰鸣，闪电也间歇地撕开那浓厚的布满整个天空的乌云。
    玉萦雪独坐窗前，脑内空空。这么多天，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她不能想出什么来，也不想去想。
    窗子半开，没有一丝风，大雨是不可能就来的，但闷热却使人压抑得很。
    她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掩了窗，到床上盘腿坐下。
    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悄悄闪了进来。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檀点，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到我房里做什么？”
    那黑影一下子顿住，张口结舌：“姐姐！你怎么……”
    玉萦雪跳下床，“你到底要做什么？”
    檀点苦着脸，十分不解，“姐姐，你怎么没有……”
    “你又用那个迷魂粉了？”玉萦雪已经感觉刚才在窗前的异样香味。
    檀点跺脚不信：“爹爹说我们家的那个迷魂粉，不要说你，就是一些武林高手也会中招的，你怎么会没有？”
    玉萦雪心底一痛，随即咬牙摇头，似要甩开那心思，只道：“你又胡闹了！”
    “姐姐！”檀点颇不服气，赌气道，“我才不是胡闹呢！这是爹爹教我的。我的武艺并不比你差，我可以像爹爹一样，我带你回家，到时候你就得嫁给我！”
    “你还胡说！”玉萦雪没来由的怒气上来。
    “当初我娘也不喜欢我爹的，可后来不到一年娘还不是嫁给爹了吗？我为什么就不行？”他上前就去抓玉萦雪的胳膊。
    玉萦雪闪身躲过，一甩手，“你还小！”
    “我才不要管呢！娘说二十岁及冠才可以成亲，可上次我在京里，却听说人家十八岁的人就有做父亲的，可见娘是骗我的！而且，娘也是后来才这样说的，如果真是那样，第一次为什么不说？”
    玉萦雪想不到这小子这么难缠，烦心之余却是恼怒，不由狠狠地冲口而出：“九姑姑自然是骗你的，因为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你怎么纠缠都没有用！你越纠缠，我就越不喜欢你！”不如就直接说出，让这不懂事的小孩子死心罢了！
    檀点顿时伤心欲绝，又大为踌躇：不纠缠，姐姐肯定不会要自己的；要是纠缠，姐姐就更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他不由大叫大嚷起来，“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又不是要你只喜欢我一个……”
    玉萦雪怒瞪着檀点，其实也并不怪他。只是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烦扰，冲入茫茫夜色中。
    檀点大惊，忙跟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