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墙外等红杏

第57章


    小娥想起刘海石甚爱这带着薄荷清香的芜糕,当下出门叫住小贩,买了糕儿,交代了马婆子几句,便换过木屐,提着点心,沿里巷一路往城门行去。
    午后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木屐声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小娥偶一抬头,便见花枝从人家的院墙里探出。
    又一会,眼见城门在望,隐隐听得阵喧嚷声,心头惊怪,再走几步,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方快步走出巷子,就见墙根下一溜男女扶老携幼,或坐或靠,衣衫褴褛,又有小儿啼哭不止,竟有百来人之多。
    小娥猛吃了一惊,走到墙下,又见许多匠人提水和泥,上上下下,竟似在加固城墙,不由一呆,方立住脚,就有人喊知县大人来了,一时工匠士卒行人俱闪出条道路来。
    小娥听得是欢郎,顿把头来低了,那群人须臾行至眼前,俱往墙头去了。
    众人方七嘴八舌说将起来,有说倭子如何可恶,吃他摆杀了多少男女,又有说知县大人勤勉不过,倭子再进不来的。小娥方知那拨人都是遭了倭乱的百姓,想起泉州,一阵酸涩,半晌方叹出口长气来。
    那里欢郎往城头巡看了一时,又交人将城墙几处加厚,管事的小吏一一应了,欢郎想起昨日公文上所言,心中焦虑,自往各处查看不提。
    再说小娥行到坊中,见众人忙乱,自提了篮儿到小屋里,却撞着张有寿满面忿然,与刘海石言语,见她来,张有寿就往外边去了。
    小娥怎知端的,因问刘海石道:“他做甚么恼你?”
    见刘海石只把言语支吾,疑惑愈甚,一会趁刘海石不见,把张有寿叫来,细细问了。
    原来作坊中有两个熟手这两日不知甚么缘故,齐说家中有事,定要辞工,刘海石没奈何,与两个开交了,谁想两人后脚就蹔到黄监生那处,忙前转后,张有寿打探之下,方知黄监生也要开纸坊,故此不忿。
    小娥晓得这场缘故时,发了时呆,走到地头上,果见那边动土施工,正自热闹,不觉涨红了脸,走回来,闷闷坐了半日,交刘海石窝盘住了。
    过了两日,一发有流民过来,欢郎便在衙中设宴,请了几个大户说话,第二日就有人在城门处搭了粥棚,施起粥来。
    这日刘海石回来,小娥接着衣裳,见他欲言又止,还当他为黄监生之事烦恼,方把言语开解,就听刘海石吃吃道:“娘子,我,我每回进出,都见城下孩童啼哭,想那里虽有人施粥,这些孩童年小体弱,如何抢得过?饿得实在可怜……”
    小娥已知其意,当下便笑道:“官人想施粥,去便是了,我又不会拦着。”
    刘海石大喜,转身便叫小厮来吩咐了,张罗起来。
    小娥见他白日里为坊中事体忙碌,又捉空到城下施粥,晚间还苦读不辍,第二日就扯了马婆子出门,只说施粥有她便好,刘海石拗她不过,只得依了。
    两人到了棚下,正是时候,几个粥棚俱被人围满了,好容易挤进去,小厮便把米往大锅里煮了,还不曾开,许多人一窝蜂围拢来,马婆子喝住众人,只交老的小的上前先盛。
    几番下来,有人称赞,亦有人不忿,说嚷间但见粥儿热腾腾滚将起来,一个个舔嘴咂舌,反催着那老的小的快盛。
    那厢朱润早得了消息,想想只微微一笑,径向小厮道:“去,弄个粥棚。”
    小厮肚里一笑,只问设在何处。
    交朱润一看,垂着头一溜烟跑了。
    不上半日,小厮就转回来,说粥棚已搭好,朱润方要抬脚,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又叫过个管事来吩咐了,末了只道:“黄监生那处,你就中取事。先拿我的片子,到福州惜墨斋,交老李下月进一万刀易笺。”管事应诺而去。
    朱润就往城门去了。到了那处,远远便见几个粥棚一字儿排开,正中一家粥棚上竖了个幌子,大大写得个张字,却是城中张大户家的,又有几家紧挨在边上,也依样挂了幌子。
    只有一家不曾挂,止有个小厮和婆子在前头施粥,后头一个着了粉蓝裙,戴了眼纱的女子在那里搅粥,朱润看得分明,只把脚步儿一顿。
    待瞧见自家的粥棚便挨在左边,方笑得一笑,往粥棚走去,就见顶上幌子迎风抖动,把个大红朱字横来扭去,比几家都招眼,好笑之余,只向小厮一瞥,笑骂道:“还不快弄下来!”
    小厮三两步扒上去,把幌子扯了。
    朱润走进棚里,眼见已到午时,那先放粥的人家锅儿见了底,便收了锅瓢,后边的人不曾领得,俱往小娥和朱润处拥来。
    就有心急的横冲直撞,推得前方的人险不曾栽在锅里,交小厮频频把木勺敲在锅上,哪架得住十几双胳膊同时乱舞,急起来只往外一跳,强使众人列做两排,马婆子一个应接不暇,小娥免不得向前帮手。
    新粥熬好不到片时就去了半锅,小娥方手忙脚乱,又有人拿过个勺儿分起粥来。
    小娥抬眼间险把勺儿落在锅里,早交那人接在手中,笑道:“娘子累了便歇一歇。”
    小娥方瞧清朱润一身布衫,头上只随意束了根发带,腰间亦是条同款的腰带,全不见平素的奢华,倒别有番洋洋洒洒的光景。
    醒过神时只将勺儿一把夺在手中,闷声不响分起粥来。马婆子瞧在眼中,待要开口,碍着许多眼睛,只把朱润剜了两眼。
    那锅儿虽大,哪经得起三人连番狠舀,一会便见了底,后头的人看着,难免发急,又遇着一人横里插进来,见他彪悍,众人少不得含忍,不想有人叫起来,说这人半日已来了三趟,如何还来争抢。
    排在前边的还罢了,后边的只叠声嚷起来,汉子哪里理会?小娥拧了眉,方要叫小厮过来,就有人乘势推攘,有妇人不防,一跤跌在地下,交人踩着怀中的孩儿,没口子哭叫起来,一时有扶人的,有往前挤的,有嚷骂的,小厮哪拦得住?
    马婆子见不是事,就要拉小娥,朱润早叫了声小心,将小娥拉在身后。
    小娥方挣出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的一响,锅儿已覆在地下,泼了朱润一脚粥。
    马婆子缩脚不迭,且嚷且骂,间壁就有几个小厮过来,扶起锅儿,拦开众人,又与朱润把靴子拭了。
    前头几人不料有这番变故,口中嚼出好些言语来,交马婆子连声喝骂,一哄而散。
    小娥心内发堵,瞧着残粥,一声儿也不言语,却听朱润道:“有些人,你年年施日日施也未必感念你,反是一日吃不到,就要怪你让他挨饿,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好人罢。”
    小娥吃他一激,恼起来只把头一扭,道:“既如此,你又来施什么粥!”
    朱润把她看了两眼,不恼反笑,慢悠悠道:“我为什么施粥你不知道?”
    小娥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笑意愈盛,当即掉转了身子与马婆子把粥棚收拾了,转去不提。
    如此连着两三日,小娥来粥棚时必撞着朱润,遇着忙时,朱润便自行来搭手,也不管小娥冷言冷语,几次下来,小娥也无暇说他,马婆子不免嘀嘀咕咕,见朱润不为所动,只得找借口打发了小厮。
    看看施粥已有七八日,这日小娥转回家里,方把头洗了,在廊下拿了布巾绞发,就见刘海石兴冲冲回来,只说福州惜墨斋来人要订一万刀易笺,以两月为期。
    小娥掐指一算,见时侯虽紧,获利却丰,自欢喜非常。刘海石犹担心人手不足,心下踌躇,交小娥附在耳边说出个主意来。
    原来那荡帘揭纸虽要熟巧,搅浆却是个力气活,略略指点便得,刘海石连连点头,笑说娘子高见,第二日便往城下招了五个粗工,把一应粗事俱交与这几人。
    不提两个这场欢喜,却说黄监生见了刘海石举动,亦往城下挑了好些年轻力壮的后生,那些人听得管饭,有甚么不允,欢天喜地跟了去。 
黄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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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迅速,看看一月有余,这日刘海石亲将一万刀易笺送去福州。第二日小娥把门首望了几遍,眼看日色向昏,方把门扇儿合了,同马婆子拿了艾草熏屋里,就听巷中马蹄响,当即撇了艾叶,三两步叉出来,开了院门。
    果见刘海石跳下马来,不觉笑嘻嘻向前接了包袱,小厮就牵了马往后边去了。两个携手走进屋里,刘海石换了衣裳,把头脸拭了,小娥就摆饭菜与他吃了。
    刘海石吃毕,取茶漱了口,见小娥穿着柳绿对衿衫儿,海棠红裙子,灯影下愈觉眉如远山,唇若涂朱,心中一动,早向前搂了她,说了几句,又抱她往身上坐了,脸挨着脸儿,亲在她腮上。
    一会乘着高兴,又拉小娥往床前坐了,把个银包儿递在她手中。
    小娥翻开见几个锭儿黄澄澄耀眼,又见他笑咪咪瞧了自家,心头暖洋洋的,只往他怀里一撞,笑道:“都与了我,你呢?”
    刘海石看她扬着脸儿,似嗔非嗔,欢喜上来,只圈了她腰肢,把舌尖度在她口中,含含糊糊笑道:“娘子不是说了,你的便是我的……”
    两个颠狂了一阵,刘海石便把小娥衫儿解了,抱在身上,行起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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