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卿心

」
  而另一个白衣胜雪、文质彬彬的纤细身影亦不逊色，手中摺扇一抵一挥，几个闪身便惬然化解对方的攻势，「呵呵，你以为我不想当个懒散的閒人？可想想那些落在我手里的无数手下败将，总不能轻易让自己被了结了，教他们颜面无光不是？」
  「区区庶子，你的口气也忒托大了。」
  「彼此彼此，曾经威吓天下的镇南将军之子亦不过如此尔尔。」
  「喝！看招！」运注内力、货真价实的一著送往对手门面。并非中了激将法，而是交手多年以来，早想这麽畅快淋漓地一意过招。
  「啊呀，认识你这麽久，总算等到亲眼见识你真正实力的一刻了。」白衣青年却是满意一笑，不退反进，在命悬一线的瞬间微微侧偏身子，以一束断发的代价，换得对方一愣，藉机欺身近敌，隐藏在扇尖的利刃便凑上对方的颈动脉，在暗淡月光下闪烁著冷寂的反光。
  靛衣青年眼瞳略略睁大，彻底意外得无法动弹，「你……始终在韬光养晦吗？」
  白衣青年收起折扇，吟吟微笑，说出口的话却无比狂妄：「我没那麽好修养，只是随兴之所至，难得遇到终於敢直视我、光明正大地挑战我的对手，不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明白我强到何种地步，岂非瞧不起人吗？」
  「齐季昀，轻看你……是我最致命的错误。」靛衣青年将铜算盘藏入袖中，尽管有些不甘，仍不得不认输。
  「呵，若非你就亲自站在我眼前，我倒要怀疑这番妥协言语真是我所认识的唐琰会说的。」
  「我再说最後一次，唐这个姓我早就弃入珠江了──现下，我名唤欧阳琰。」
  「哦，真对不住呢。你的前一个姓氏名冠天下，太让人难忘。」
  他是已故「镇南将军」、身为当今圣上皇叔的六王爷之子。十五年前，先帝崩逝，新帝尚且年幼，现今皇太后垂帘听政，为剪除威胁小皇帝地位的势力，连下数道圣旨，要求当时掌管兵部的六王爷释出兵权，并远调两广地区戍守南方。
  谁知举家迁调之後，父亲像是彻底遭到遗忘的弃子，几次奏表上京，却无消无息。年仅十三岁的他也看得明白，父亲是再回不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了。父亲胸中那犹有馀温的满腔热忱及抱负，也早被镇日灌注的酒液浇熄，不出两年便抑郁成疾，缠绵病榻不过数月即撒手人寰。
  父亲咽下最後一口气之前，紧抓著他的手，交代的遗言只有一句：「琰儿，你是爹……唯一的儿子，今後……改名换姓……把过去都忘了，去过老百姓的日子，别……别像老子活得这般窝囊……」
  他眼底衔著不甘的泪应允了。但父亲临终前的憾恨神情，他无论如何忘不了。
  他承诺了父亲，改从母姓；待母亲三年後随父亲而去，他便打发了剩下的家人，携著行囊独自闯荡天涯。但老天爷又慷慨地赐他一次契机，正当他想永远离开两广再不回头时，江南一代有名的商贾，浙江杭州齐家，在省会广州热热闹闹地开了两广地区的第一家分店，并公开徵求有能之士接任副掌柜一职。
  蓦然间，他觑见了一线机缘。若要完成父亲带著缺憾阖眼的遗志，只有现下了。
  那日是他自父亲辞世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胸中已然规擘出大业雏型，对於事到功成的那一刻，如饥渴的狼一般热望著。
  他二话不说揭下告示，从此渗进了齐家几乎遍及全国的商道网络。并於其後五年内，占居仅次於总掌柜的要职，创下齐家商史上资历最浅人员晋升最快的纪录。
  一直到他被卢总掌柜破格晋用为副掌柜後的某一晚，卢昭召他彻夜密谈之後，他终於知晓自己在晋升之途上如此顺遂的原因。
  但，无所谓，这样各有所需的结盟反而於他更有利。
  卢昭最终要的是那个人，而他则锁定齐家四通八达、畅流全国的商路，将来要筹措粮饷或策动民变，一举颠覆整个唐氏天下易如反掌，改朝易帜指日可待。
  不过，他料想不到的是，竟会中途迸出齐季昀这令他备感棘手的可敬对手。
  在数年前运送茶盐至乌鲁木齐的一次长程远行中，齐大当家竟然只派了自家护卫不到二十名护送全体车队，而那看似弱不禁风、生得倾城美颜的齐家二少爷还随车跟来，一副单纯享受行旅之乐的纨袴相。
  当时，欧阳琰对齐大当家这安排十分不以为然。不久後，当他们毫不意外地遭遇传闻中横行北疆的沙漠大盗拦路抢劫时，他才明白齐大当家的老谋深算。
  谁也想不到，当他迫不得已使出从不外传的自家武学对抗盗匪、力图保全商货时，是这看似待宰鱼肉的齐二少化身刀俎，与他并肩作战，三两下就收拾了一整夥匪徒，让对方死伤惨重。
  「还以为找到点乐子了，居然这麽不经玩，真没劲儿。」当时，齐季昀半打呵欠地低声抱怨，更是清清清楚地传进他耳里。
  所谓不打不相识。自从领教了对方的好本领之後，他们俩一有见面机会，便总要相互切磋比划一番，建立起一种奇怪的深厚交情。惺惺相惜的同时，却又彼此提防著。
  他们永远不会是朋友，欧阳琰一直很警醒，但也最好不要成为仇敌。
  齐季昀是个深藏不露的难缠主儿。每交手一次，他就更加笃定这一点。
  要是让他从中作梗，他隐忍谋划多年的大业就难成了……
  「唐……欧阳琰，卢掌柜当真染上风寒，连半年一季度才得与东家会晤都来不成吗？」齐季昀淡淡地问。
  欧阳琰又回复副掌柜的冷毅神色，「是，但卢掌柜已经将所有重要事项都交代予我，请二少爷放心。」
  「……哦，看样子卢掌柜是找著他信得过的人了。记得十年前，卢掌柜去了趟贵州行商，染上当地瘴疠，方才痊愈不久，便又硬撑著虚弱的身体赶回杭州来见大哥……这几年，卢掌柜也渐渐力不从心，是得找个能干的帮手。」
  「二少爷谬赞了。」欧阳琰表面恭敬应对，心下却不由得一凉。听他说话的口气，莫不是他早已知情……不，不可能，他与卢昭分明做得周密细致、滴水不漏……
  齐季昀对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欧阳琰，你是个可以成就大事业的人。即使有一天让你当了总掌柜，似乎还是委屈了你，未免大材小用。」
  「二少爷何出此言？」欧阳琰神色悄然一变。
  「只是我独个儿的小小感慨罢了。人人都认为我生为齐家庶子万分可悲，因为偌大的产业终归大哥继承，轮不到我。可我不这麽想，我反倒高兴我只是个庶子，不必像大哥那样，一生下来就注定得扛上一大家子的责任，躲都躲不了。我得服膺的规矩少得太多了，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
  「那麽，齐家的一切，对你而言，又是什麽意义？」欧阳琰琢磨著他的话，忍不住出言试探。
  「什麽意义呀……大概就是一局还没玩腻的奕棋吧。」
  「只是游艺而已？」他无法苟同地皱眉。哼，果然这人骨子里就是个纨袴。一个从未失去过、从未彻底体验过何谓一无所有的人，才能说得如此轻松自在……
  「如果这期局走到最後，我将能得到内心盼望的奖赏，那麽它对我来说就不只是游艺。可我明明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在另一条道上，还怎麽能心无旁鹜地专注於此呢？」齐季昀的眼神极其坚定，并非说笑。
  「你想要的……是什麽？」欧阳琰蓦然想起了赵卿心对他说的那番话，不禁想听听他的答案。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一个能够收容我一颗真心的女人。而且，我也找到她了。」
  「寡欲堂的算命先生？」即使到了杭州，他的情报工作也没有疏怠过。
  「呵呵，看来流言传得挺快的嘛。」他笑，却没否认。
  就在这时候，一道女子特有的轻灵脚步声闯进了他们的谈话中，视线同时一转，一个身披毛氅的女子身影便跃入眼帘，正朝著他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而来。
  「副掌柜，你也瞧见了，我的女人找我来了，改日再敍。今晚夜色还不错，你若是想继续待在这儿赏月观景，我也不反对，但……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说是吧？」
  「呵，二少爷，我像是那麽没眼色的人吗？」谁稀罕偷窥他人的花前月下。
  齐季昀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替她从里侧开了门。而赵卿心一见著他便扑向他的怀里，两人相拥低语。
  然，欧阳琰瞧见了她拎在手里的那袋红柿，正欲离去的身形又凝固不动了。
  她承诺过她不会泄密的……但，能够相信她吗？
独占卿心 9-1
独占卿心
        夏颖
第九章
  赵卿心扑进她已然非常熟悉的怀抱里，听著那强健有力的心跳依旧怦然跳动，心底的不安这才稍稍收敛些。
  「怎麽了，卿心？瞧你这麽急匆匆的……连头发都还全乾呢，天时又冷，万一得了风寒可免不了要受罪。」齐季昀怜爱地搂著她，让她微喘的气息渐渐恢复平缓。
  「别理我头发乾不乾的小事了！」赵卿心倏然抬起头，揪著他的衣襟，慎重其事地交代：「齐季昀，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