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卿心

不是很好的预感。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这一夜，齐季昀不能前来陪她，她站在寡欲堂的小後院里，仰首望著天上将近圆满的月亮凝思。
  前些天，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私自找了个机会去探望齐夫人。
  走进那间设置朴素而终年萦绕檀香木鱼声的佛堂里，齐夫人跪在蒲团上，虔诚诵经。她站立一旁，默默听那令人闻之宁静的祷经声，可心底的迷惑依旧不得解。
  待诵经完毕，齐夫人阖上了佛经，重新立起身，对她笑问：「卿心，想说什麽就说吧，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无须顾忌。」
  「齐夫人，我──」
  「呵，虽然要再过几天昀儿才要迎娶你回来，但我早把你看作自己的媳妇，还喊我齐夫人不觉得生份吗？喊声娘让我听听吧，卿心？」
  赵卿心颇为难地低下了头，说：「……我也很想跟季昀一样喊你娘。可现在还不行，至少在我从您这里得到答案之前，我不愿意这麽轻率。」
  那声「娘」，只会是又一道枷锁，把这个女人彻底地锁死在伦理教条下。
  尽管再不平凡，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人，一个有权力追求馀生幸福的女人。
  齐夫人敛起了笑，眼神却依然柔和，「问吧，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麽？」
  她深呼吸一下，直截了当地问：「为什麽你不跟卢掌柜走？高处不胜寒，对您来说应该不构成问题。」
  「……」齐夫人愕然，盯著她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下，「虽然仲连和昀儿才是我养大的孩子，但看样子他们都没你了解我来得多……让我反问你吧，卿心，换作是你，或走或留，你怎麽选？」
  「我会跟我所爱的而他也同样深爱我的人一起走。」赵卿心笃定地回答。
  「那就是了，卿心。我会选择留下，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齐夫人带笑的回应令她怔愣无言，「留在这儿，我还能拥有全部；但离开，我势必得抛下的事物就太多太多了。」
  「……有人会伤心的。」不只是卢昭，还有她自身。
  「一个人为自己伤心，和成千上百人因我而伤心，我选择损失比较小的那一边。」
  这逻辑很理智，可是……「那你呢？」赵卿心为她感到辛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有两个男人陪我一起做了长达半生的美梦，我该知足了不是？」齐夫人淡淡地笑，眼神中有著勘透一切世情的豁达。
  那天，赵卿心不无伤感地叫了她一声娘，徘徊心底的惆怅至今依旧未曾稍减。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齐家……她应该也很爱她的丈夫吧，才会爱乌及屋地撑持到最後……
  「赵卿心。」蓦然间，有人喊了她的名，从後院不高的墙沿上。
  「欧阳公子，这个时候，你来这里做什麽？」不知为何，对於他的出现，她丝毫不觉得意外。
  「为你送上贺礼。」欧阳琰并未跃下墙头，只是将手中的物事一抛，安安稳稳地落到她手上，「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希望你能戴上它。」
  赵卿心却没有马上打开，她知道这人容不得别人拒绝，即便退了他也不会收回。她唯一想对他说的也只是──「若你有心祝福，就请不要伤害任何一个齐家人。至於你的计画是什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插手过问。」
  「这是你妥协的表示吗？」欧阳琰盯著她的目光顿时冷如夜露，但因为背光的缘故，她看不清他的脸。
  「欧阳公子，我是在要求你。而我也不对自己以外的人妥协。」她说，眼神坚定地望了回去。
  满月酒那日，卢昭那招试探果真如他事前所料，轻易便让齐家兄弟解甲了。接下来，便轮到他主导的重头戏上场。明日齐季昀大喜，正是绝佳时机。
  只是，他依旧不能自禁地前来夜访她，除了给她捎来保命用的标志物，也是想来探问她最後的说法。
  可他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态度面对自己……
  「你甚至不知道我打算做什麽，凭什麽三言两语就要我听从於你？对我，你就没别的话想说吗？」
  「我的确不清楚你究竟有何盘算，可我看到了你可能的未来。请务必谨慎你所踏出的每一步，稍有差错就会栽进无尽的深渊。这……是我最後的忠告。」说罢，赵卿心转身回屋。
  这一夜，他滞留至五更天才离去。距离赵卿心坐上那台花轿，仅馀一个时辰不到了。
独占卿心 12-1
独占卿心
        夏颖
第十二章
  一大清早，赵卿心在邻居大婶姐妹们的热心帮忙下，妆点得极其美丽动人，穿著一身凤冠霞披，带著紧张的心情在媒婆的搀扶下坐上花轿。
  老天！她居然就要出嫁了，而且还是用这麽「复古」的方式嫁给一个异时空的男人……好不真实……
  稍早从铜镜里瞧见的那张俏丽容颜，依旧驻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从未想过，自己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也会有如此漂亮的一天。
  或许，会把齐季昀吓得一跳呢……想到他，赵卿心不禁会心一笑。
  虽然坐花轿依古礼嫁人是挺有趣的经验，但轿子坐久了就是有一点不好──轿内空间狭窄，空气不流通，加上她的头冠可不轻，在轿夫的摆晃下，闷得她有些头晕想吐。
  於是，她扯下红盖头，稍微掀开轿窗的小帘，心想等快到齐府时再装回原本的样子。然这一看，却教她愣住了──这街景怎麽……愈来愈陌生了？
  不，不对！方向走反了！这不是往齐府去的路！
  赵卿心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拉开门帘，冲著最近的轿夫嚷：「嘿！你们走错路了！快回头！」他们也太不专业了吧！
  「赵姑娘，我们没走错。既来之则安之，请你稍安勿躁。」为首的轿夫这麽回答她，随後便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我呸！说得简单，又不是你被绑架！
  接下来直往杭州城外奔去的路程上，无论她再怎麽大喊大叫，这群明显是冒牌货、身手颇训练有素的伪轿夫们就是理都不理她。
  呵……呵呵……这下可好，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好不容易认了栽进虫洞里的鸟命运，现在还要嫁给心爱的男人了，却又遇到遭人抢婚的破事……
  赵卿心恨恨地握拳重重捶了轿壁一下，没想到出气不成，反倒痛得她龇牙咧嘴、猛抽冷气。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麽老天爷就这麽喜欢整她为乐？
  一路颠簸了不知有多久，待轿子终於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山林小径尽头停下时，她也晕车晕得脸色发青。
  这回她想下轿呼吸新鲜空气，倒是没有谁来阻拦她。因为那四个轿夫就这麽把她丢在这荒僻的山里，个个咻地闪身奔进林中，跑了个标标准凖的不见人影。
  赵卿心试著用最不淑女的音量大吼大叫，试图引起某个刚好路过这儿的樵夫还是啥绝世武功高手的注意力，但很遗憾的是，此举除了吓得那些跟她一样倒楣的鸟儿振翅惊飞之外，毫无帮助。
  她气闷地把重得让她头痛的凤冠摘下，塞回轿子里。却在这时候，瞧见了落在轿前的一丸白纸团。
  「咦？这是……」赵卿心连忙弯身拾起，摊开一看，心情蓦地一阵激动，随即平缓许多。
  那纸条上粗率不工整的细楷写著：「赵姑娘，或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永远记得那天你不计前嫌，将大把碎银赏给我们这群马贼的大恩。这回劫花轿，本非我愿，单纯是为了讨生活。但我会想办法把消息传给齐家二少爷，委屈你暂勿轻举妄动。」
  「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她微笑，淡定了不少。
  没错，她是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她随便乱跑，齐季昀怎麽找得到她呢？
  她要平心静气地等待，等她的良人来接她回家。
  她一直都明白，齐季昀是舍不下自己的，他一定会来……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齐季昀急如星火的身影便奔入她望穿秋水的瞳眸里。
  「卿心！卿心，你没事吧？」
  「季昀！我很好，我──唔呃！」赵卿心匆忙朝他奔去，但跑没几步，却意外地让某人从中拦截，并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不一会儿，便因缺氧而脸色泛红。
  「欧阳琰！竟是你！放开我娘子！」齐季昀大惊奔近，却又倏然停住脚步。
  因为他抽出了随身藏在袖中的匕首，非常危险地抵上了她的颈子。
  「齐季昀，她还没过门呢，岂能算是你娘子？」欧阳琰冷言道，「你若想娶她的牌位进齐家祠堂，可以尽管过来没关系。」
  「你有什麽事都冲著我来，别伤害她！」齐季昀忿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欧阳琰松了手劲，让赵卿心总算得以正常喘息，「她就是你唯一的弱点，好不容易抓著了这条软肋，我当然得好好利用一下。」
  赵卿心一缓过气来便嚷：「什麽软肋？那妖孽一旦要算计谁，心肝肺都是黑的，六亲不认呢！就像你说的，我跟他都还没拜堂，哪是他娘子？你要拿我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去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