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台

第十四章


    凌风半躺在大厅旁边的一间卧室里,他的精神还不错,御医海绥给他施用了急救的丸药和各种汤药,在仔细的调养之后,凌风的身体正在复原中。窗外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出他复杂的神情,现在凌风的脸上有种强硬孤峭的表情。虽然头几天他像绵羊般顺从,听任别人支配他,对女王的态度也很温柔。而现在他的体力有所恢复的情形下,凌风开始抗拒了。今天,他一把推开御医海绥亲手端上来的汤药,漂亮的青花瓷碗摔在地上,黑黄色的药液流了一地。海绥是这个国家里最高明的医生,凌风上次中毒昏迷也是他救治好的,他很是敬重海绥,但今天他不寻常的举动使得海绥面上一寒。
    他问凌风:“怎么,这药有问题吗?”凌风没有看他,很简单的回答:“我不想吃。”海绥没有吭气,他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叫来侍女拭去地上的药液,接着转身就走了。
    片刻之后女王就赶了过来,海绥跟在她后面。她柔声问他:“怎么又发脾气?”他平躺在床上,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把碗推开,许是失手了。”女王说:“海绥在宫中为大家所敬重,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该这样对他。”他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是失手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毋需别人为我看病了。”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海绥面前说:“看您这样为我奔走忙碌我很感激,方才之事确是我的过错。但我真是不再需要您了,请您去看别的病人吧。”凌风的话语非常客气,海绥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转身望着女王。
    女王示意海绥出了卧室,她轻轻问海绥:“您每天为他诊治,依您来看,他身体是恢复了吧,能停药吗?”
    海绥简单地回答说:“他的身体早就被他自己搞垮了,非得长期耐心调养才好,现在停止诊治对他没什么好处。”
    女王轻轻叹息:“这个人啊,他真要磨死自己吗?您也要为我想想办法才好。”
    海绥说:“就先让他任性两天,也许他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我先在他的食物中想想办法,我会为您好好考虑的。”
    次日清晨,凌风躺在床上,海绥令人将一碗精心熬煮、撇去浮沫的清汤送去给他服用。侍女为难地说:“女王下令,凡送去给他的食物都要有专人试吃过,免得有人在食物中下毒。这碗汤也要先送试膳官,您还是先交到那边去吧。”
    海绥随手把汤碗搁在案上,略为不快地说:“这个汤要趁热喝,凉了就不要端给他了,吃了反而对他身体不好。我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来给他治疗,未必女王会不信任我是吧?”
    他的声音很响亮,里面凌风也听到了,他自卧榻上起身来至厅上,将案上的那碗汤端起来几口喝干了。海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凌风对海绥说:“昨天是我无心摔了您的药碗,可是您要相信我还是绝对信赖您的,希望您不要对我有嫌于心。我只觉您对我是过分殷勤了,这使我感觉很困扰。您在大秦的朋友颜远,他是在我出生时为我接生的医生,是我很尊敬的长辈。我像尊敬他一样感激尊重您,因为当初我性命垂危时,是您将我救活过来的。”
    海绥说:“我懂了,你可真会说话。”
    凌风对他说:“我不知道是您变了还是我变了,有时我自觉像只陷入绝境的鸟儿,飞到哪里都好像有陷阱。在异国他乡能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呢?”他朝他点点头,转身回卧室去了。
    海绥离开那个大厅时,不觉脚步有些急促,他走了十数步以后才察觉出来,遂渐渐将步子放缓了。在他的衣袖之中藏了一个黄玉琢成的小药瓶,其中的浅黄色粉末被他洒了少许在那碗清汤里。
    这些天来他的举止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凌风是感觉非常敏锐的人,于是他昨日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来。虽然他的话语是婉转而不伤人的,但海绥从他的话语中读出的只是深深的不信任。
    这个药粉是自一种稀有的药草的茎部提炼出来,提炼过程很麻烦,数量也极少。他想,就是全给他服用也没什么。不过海绥在凌风所服的汤药里也已经加上了这种药草,加上这一次所吃的,他就算停下服药也不可能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什么改善了,他势必还得请海绥回来诊治,因为凌风已经落入他的掌心里。
    他并不特别痛恨凌风,真的,不是特别恨他。不过他也一直在想,如果他当年没有去救活那个人就好了,让凌风缓慢甚至有些痛苦的死去也不是他的初衷,而是广徽的意思。
    在海绥开始诊治凌风的第二天,广徽借口身体不舒服把他召到自己下临陡崖的塔楼里。
    海绥察看了广徽的面色和舌苔,听过他的心跳以后说:“您的身体是很不错的,只是心跳快了些,您要平和您的心情才好。”
    广徽哂笑着问:“您只是在劝我,还是对您的每一个病人都会这么说?”
    海绥说:“我有许多病人,每一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
    广徽背着手看看窗外:“您是知道我最关心哪一个了。”
    “他的身体没有损害到难以复原的地步,当然他现在需要精心的药物和饮食方面的调养。”
    广徽显得很有些失望:“听说他吐了很多血,我还以为他就要死了呢!”
    海绥微笑:“那要看是什么人来给他治病。不过……”他说:“一方面他嗜好饮酒,生活也不是很有规律。”
    广徽鄙夷地说:“这就是她喜欢上的男人吗?这样的人!”
    海绥接着说:“但他先前的体质并不差,且有高明的医生在为他调理,否则很难设想他能撑到现在。”
    广徽说:“那您深信能医好他喽?”
    海绥说:“当然,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广徽逼视他说:“医生,您可知您是在为一个一直在祸害您的国家的人看病吗?”
    海绥没有退让,他说:“亲王殿下,一个医生的眼里只有病人,军国大事是您操心的事。”
    广徽微笑说:“我受教了,您是对的。让医生毒害他的病人为我们的良心所不容,即使他是下令处死您独生儿子的人。”
    海绥连退了几步,“什么,为什么?”
    广徽说:“有人从大秦军中逃回来,带来了您儿子的遗物。”他打开放在案上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件白布衣衫,衣服的领子和前胸染满了血,还有一只盛放打火的燧石精致银匣子。
    海绥认出那是他的夫人为儿子亲手缝制的贴身的衬衣,打火盒也是儿子的东西。
    广徽装出很同情的样子说:“您的儿子在刺探军情时被发觉,凌风审讯他无果就下令将其枭首号令营门了。您儿子是为国牺牲的,大家会记住他,我只希望这能给您带来一点点的安慰。”
    海绥一刹那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他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儿子的衣衫,广徽转过身来微笑,衣衫的确是海绥儿子所穿着的,可是上面的血并不是他儿子的血。不过他想,如今此人也肯定被他们杀死泄恨了,反正是凌风害他,所以自己也不算是欺骗了海绥。
    海绥几乎是急切地问:“您让我如何做?”
    广徽冷酷地说:“我要拿他换我的兄弟,所以他现在不能死。您要保证他回去以后最高明的医生也救不了他的命。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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