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决：暮色天承

苏天承他疯了！总是再叫暮儿！暮儿！每次见到我，总是拉着我不停的问：“萧泽，暮儿呢？她去哪了！”
    他痛心疾首，疯疯傻傻的样子，让我始料未及。暮儿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才会让他这般痛。后来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才知道不是有多重，是早就扎根心底，和他融为一体了。
    他疼！他肯定疼！现在他疯了！他不疯才怪！暮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伤，都是拜他所赐！他一定是很想将自己活剐了吧！他心痛，心碎！可是谁又知道我的感觉呢？我也心痛！我也心碎！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她是传膳的丫鬟，低头默默的走路，清丽出尘，却是有着化不开的忧伤。她无意中撞到了我，一时汤水溅了我一身，盘子碎了一地。她慌忙上去给我擦。不知为何，我却是没有生气。转身时，我看到她匆忙的去捡地上的碎片，手指被猛地划破了，她却是跟没事人样，抓了一把碎土盖在上面继续去捡。这般不知道心疼自己，第一次我的心里轻颤了一下，回身又去帮她。
    再次见她时，她大胆的为另一个女子求情，府里从未有人敢求情过，她却是第一个。不知为何，我又再次帮了她。阴冷的风里，所有人都是冻得瑟瑟发抖，唯独她挺直了脊梁，跪在寒风里。瘦小的肩膀，立于天地间，竟有些顶天立地的感觉。这一点很像天承他。一时我对这个很有骨气的女子，竟多了些好感。
    王府年夜，皇上为我指婚让我做驸马。天承他帮我说了很多好话，屋里很闷，我随意的走，想出来静一静。蓦然却是听到了几声笛音，那是天承他最喜欢的曲子，上京没人会吹。怎么府里居然有人会？我走上前却看到那个清丽的身影。闭着眼，默默地说生辰快乐。恬静，仿佛与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她看到我走来，忙欲起身离开。我拿起酒坛欲喝酒，她却是冲了过来，夺过酒坛仰头就喝，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喝得是满心的愁苦。不知不觉喝醉了，我抱着她睡着了，天承走了进来。我依旧不想放手。庞若无人的吻上了她，我想若是天承他当时记起那个女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碰她一下的。可是他却是没有记起，还说了她几句。心痛，我不知道暮儿那时有多伤心，可是她依旧默默的孤独的承受着一切。
    云儿身旁需要个贴身丫鬟，不知为何，我却是想到了她。第一次她看到苏天承和云儿在床上，直愣愣的，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现在想起她当时肯定是气急了！她出了门后，不停的吐。我去扶她，却是被她推开了。她不小心掉进湖里，不知为何，我却是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没想到她却是拒绝我的好意，为此她还勃然大怒。我第一次这么生气。
    以后的种种是喜是怒，都会因她而牵动着我的情绪，直到那天苏天承大婚，两伙乞丐在旁边打了起来。我带侍卫驱赶时，蓦然抓住了一个乞丐，没想到是她，而且还会武功。我愣住了！她跑了。怒气再次涌了出来。我跟着她，却是发现她和楚善举止颇为亲密。细想她以前费尽心机的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一时愣住了，她难道是楚善安插在王府的探子。我第一次打了女子，却是她，我不忍杀她，让她走，她却是死活不走。我不忍放了她。现在想起我真的后悔，我怎么能让她走呢？她早已家破人亡。她能去哪！
    后悔自责，直到那次她带着云儿从外面回来，我满心欢喜，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她轰然倒下，后背上早已鲜血淋漓。第一次，我的心猛地揪痛。看着那躺在床上睡熟的容颜，我真想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然我却是没能守护住她，却是让她来护住我，那次我们喝了酒，清晨醒来时，衣服盖在我的身上，而她却是走了。可能是夜间受了寒气，当值时，她却是走的极慢。我回去时，蓦然发现她面色苍白如纸，想让她回去休息，她却是固执的不肯听从。我恼怒的扯着她，她却是没站稳，倒了下去。我护住她也跟着倒了下去。然而路过的丫鬟窃窃私语，阵阵嘲讽传入耳中，她却是翻身压在我身上，贴上我，用力的往一侧倒去，为我，她却是为我背上了‘贱人，狐媚’这些骂名。天承他也是为了我的声誉，重重罚了她。她趴在地上停止动弹的那一刻，我如万箭穿心，却是无能为力。在回来看她，她却是被几个丫鬟按着，不停的折磨，那一刻我满是心碎，暴怒。府里的丫鬟从此都不屑与她说话了。她越来越孤寂，清冷。
    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心事，可是谁又问过她有何心事。江南时，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追着她，我第一次见她这么恐惧。那些人说她是青楼女子。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了多少苦，被打的那么狠都未惧怕过什么，可是这次却是怕成这样。想她在那里，肯定是受到了很多惊吓。楚善救了她，楚善想将她讨要过去。一个丫鬟，苏天承答应了。我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只知道她第一次发了火，苏天承大声呵斥她，让她滚！她低着头坚定的如同发誓般，说自己滚！却是在转身的时候哭出了声来。
    我想若是能回到那些日子，天承他一定会痛打自己一顿。那是他最爱的女子，他自己的妻子，他怎么能将她送人呢？可是却是再也回不到那天了！
    她哭着说苏天承杀了她全家，那般绝望，最终她还是走了！再见她时，她是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大冬天的只是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单衣。心疼她，可是她却是楚善的细作，她与楚善里应外合，偷走了上京的图纸，还掳走了云儿姑娘。
    地牢里，那么粗的鞭子打在了她的身上，她却是被一遍一遍的泼醒，最后再也醒不过来。心里满是痛楚，我却是无能为力。她只字未说。地牢里，她受尽欺负。年夜下起了雪，也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告诉我她叫苏小七！地牢里，我去看她，这次她终于开口了！她第一次叫我名字，‘萧泽，我叫苏暮！’没想到这却是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跑了，还带走了那张图纸。这便是她的真面目，她隐藏的真深。天承他发誓下次再见她，一定亲手杀了她。
    这或许就是天意，我看到苏天承怀抱着一个人，黑色的披风盖在那人身上，一种错觉。我猛地扯开来，却是看到那个在熟悉不过的身影。睡熟的容颜，经闭的双眸。让人误以为她还会醒来。可是那满身的血迹告诉我，她再也不会醒来了！那一刻心仿佛空了！
    老天总是会这样捉弄人，天承他记起来了！地牢里当他看到她和他一样的字迹时，他紧握双拳，不停地抖动。鲜血从他嘴里大口大口的涌了出来。我从未见过我的好兄弟这般。如同困兽，他双目通红。他不停地摇头说‘苏暮，苏七公子！’蓦地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扑跪到了墙边。摸着墙上她留下的字迹。大骂自己是混蛋！他错了！我愣住了！苏天承是我朝的王爷，地位尊贵显赫！除了双亲，和当今圣上，他跪过谁！我们愣在那！而他却是沾着血在墙上抹去的字迹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血从他嘴里大口大口的涌出，他使劲拽着我大喝：“苏暮呢？”此刻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云儿拦住问他，苏暮是什么苏夫人是不是真的。他发誓般一字一顿，无论生死，苏暮都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苏小七就是他梦里的那个女子，是他上次为之差点丧命的女子。
    云儿说苏暮甘愿委身楚善，目的只为救云儿，这个苏天承一直喜欢的女子。可是苏暮，你何尝心疼过自己！你自己就是他最喜欢的女子！
    伤心欲绝！心疼难耐！我想此刻天承他一定是最痛的一个。她一切只为了他！可是他却是让她受尽委屈！凄苦！最可笑的是她临死前，他都是那般伤她！青龙剑废了！不管无意有意，她终是死在了他的剑下。苏暮的墓前，他悲痛万分，一个王爷该有的气焰荡然无存！他肝肠寸断！拔出我的剑就往脖子抹去。他是我的好兄弟！我已经失去了最喜欢的女子！我怎么能在失去他！鲜血从他手中缓缓流出，他却是死意已决，毫不松手。第一次，我把他打晕了！
    他再醒来时，就是了这样！是暮儿在惩罚他吗？还是他罪有应得！他三哥为他寻遍天下名医，无果而终。最后还是上次那个救过他们的青山寺方丈，将他救醒了过来。
    情深缘浅，那块玉佩断了，方丈说他们此世的缘分尽了！他醒来已是数月之后了，他依旧是执意寻死！我冷声的告诉他，你再也追不上了！苏暮已走了数月了！那么一瞬他愣在那！满脸憔悴，胡子拉碴，一瞬间老了许多。是的！他追不上了！这一世追不上！下一世，或许生生世世他都追不上了！
    其实我早该料到的，那日苏暮重了风寒，直说胡话。后来她解释说是天承他要杀她，所以她才叫救命。现在细想，她说的是‘苏天承。救我’。她到底再外面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做这般的恶梦。
    天承他说，暮儿以前很胆小的，很喜欢哭，可是我却是从未见到她哭过，只有那次她做恶梦，还有在江南的时候她知道了灭门真相后。她应该是在外面受了许多委屈，才会这般逞强，倔强，清冷，孤独的承受着一切。这些天承他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现在他遣散了府上所有的妻妾，包括云儿。只有正妃之位一直空着，我知道那是给苏暮留的！可是这辈子他也没机会再娶她了！清心寡欲，他会挽起袖子亲自做些素菜。他会告诉为我说‘萧泽，暮儿做的菜就是这个味道，你尝尝？那日我吃的太饱，她做的菜，我只吃了一口，真想回到那日，就是撑死，我也要吃完！’说的是满心的痛楚！末了他还会说‘可是我做的，她却是一口都没尝！’苏天承没给我说那天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知道苏暮不是不敢吃，只是不想吃罢了。
    每次喝酒他都会跟我说，苏暮她跟别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任性贪玩，酷爱热闹。不过却是极其胆小，他说他第一次见苏暮的时候，苏暮把她当成了鬼，吓得哭了起来。心猛地揪痛，苏暮在我眼里从没怕过什么！她到底是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每次说起他都是这般，伤痛万分。那天，我第一次把他痛打了一顿，那是我曾经答应过苏暮的，若是以后遇到了她的那个负心良人，我一定把他痛打一顿！
    一阵痛打，苏天承没还一下。我一把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狠狠地告诉他：“苏天承，苏暮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给我好好醒醒！”我知道他一直不愿承认，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可是他真的应该好好醒醒了。第一次他在我面前那般无助，那次他喝得酩酊大醉。
    此后他再也没提过那个名字，整个王府的人更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两个字。上京城里，这个名字似乎成了禁语！府里的丫鬟犯错了！他不会似往常那般责罚了！为人谦和！但却是越发清冷孤傲！从未笑过！他时常会去看苏暮。那里全是他种的桃花。那个地牢被封了，只是他偶尔会去看看！所有的所有，我知道他心里只有苏暮。
    大江南北，他不停的走着，每到一处听到人们说一个叫苏七的乞丐，当年是如何找一个叫苏天承的男子时。他总是握紧双拳。迟来的不离不弃，那个女子走过的路，他会一直陪她，虽然是迟了几年，可是这条路他是用心在走。每到一处，都是满心的痛，至此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般清冷，逞强！原来她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
    三年啦！三年来，他总是如此。所有的时光，都会让一切淡化。可是苏暮在他心里，却是生根发芽，根深蒂固。戎马一生，无欲无求。那天，腊月二十九，苏暮生辰，漫天雪地里他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我缓缓的上前，看着漫天的飞雪，他背对着我，缓缓的说道：“萧泽，你说暮儿她过得好吗？”一时风扬起的雪花打在脸上，融化了，不知是水！是泪！四年来，他第一次开口说那个名字。
    我侧过头看着远方，“她——应该过得很好吧！她——那么善良，上天一定会眷顾她的！”不知怎的，一滴泪竟悄然滑了下来。我想苏暮，真的很想很想！可是此刻我知道有人比我更想她！
    “暮儿她——下一世一定要找个好的人家！莫在找我这样的混蛋了！”清冷的话语，说的满是伤痛！是的！这一世他终是负了她！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肯原谅自己，我知道苏暮死前说下一世要忘了他！生生世世不在见他！而此刻我终明白他心里到底有多痛！
    我想他这一世或许就会这样过去。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