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浮生一梦

萧遥挑眉看我，笑意浓浓，“告诉你也无妨，本世子的一个远房亲戚病重，极有可能那个什么什么了——”他眨眨眼，作出伤痛的样子，“可怜他膝下有一女，算来该是本世子的第多少多少位妹妹，正值如花之龄孤苦无依，本世子自然责无旁贷，要尽一份心力好好照顾爱惜的，所以就让小朴去接她了。”
  
  我对此习惯地表示无语，明知道他在胡扯也无计可施。他忽又凑过来莫名其妙地道：“阿萱，本世子对你好不好？”
  
  我有些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斟酌道：“呃……世子对阿萱很好！”
  
  他笑得更开心了：“那要是有人问起，你也这么说吗？”
  
  我愕然点点头。他倒回榻上，摇扇笑得十分惬意，然这惬意的笑容让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也没在侯府别苑里见过萧朴，挽幽姐知道后只说他大概已经离开长安了。
  
  日子过得优哉游哉，除了头疼我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毛病，只是老是想不清事情，有种骤然老去的错觉。
  
  黄昏渐近，夏日炙热的阳光也逐渐变得温凉。挽幽居正对的院中，碧色浓郁，青翠如玉，各色夏花开得灿烂而张扬，仿佛十几岁巧笑嫣然的明媚少女。更远的那一侧，荷叶亭亭，铺一池清意，芙蕖照水，散一脉幽香。
  
  忽然，一袭月色锦衣自房中步出，立于院中，久久不去。风吹动衣衫，那向来风流不羁、张狂傲然的身影竟散出落寞萧索的味道。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又瞅了瞅寂寥独立的萧遥，暗暗想：不会是挽幽姐说了什么话把他给彻底打击了吧？
  
  萧遥的视线落在极远的地方，凝重而幽深，晚光投在精致的侧脸上，糅合出魅人的色泽。这样的他，完全褪去了往日的嬉笑随意，教人看不通透，我小声唤道：“世子？”
  
  他迟疑了一下，收回目光，偏头看向我，忽然笑道：“阿萱，你还是不是本世子的贴身侍女？”
  
  我规规矩矩地回道：“当然还是，世子放心，阿萱的病已经痊愈，一定会尽忠——”
  
  “不用，陪本世子去喝酒就行！”他一把打断我的话，朝院外走去。
  
  夜。
  
  灯火黄昏，淡淡的光线晕出低迷而安宁的味道。
  
  偏僻的街巷。
  
  街巷旁一处简单而不失古意的茅草棚连在小小的酒肆之外，偶有一两条寂寥人影晃晃悠悠地飘过，消去几分萧索之意。
  
  然而，面前这个人锦衣清贵、俊眉修目，连斟酒漫饮的姿势都风流蕴藉、蛊惑人心，着实与周遭这简朴古旧的环境不搭调。
  
  我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回萧遥身上，忍不住问道：“世子，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喝酒？”
  
  他提壶满斟一杯，顿手抬眼道：“这地方怎么了？你是不是认为本世子只会在那舞榭歌台风月烟花处流连？”
  
  我心下一虚，干咳两声，低头用手指轻轻划着桌沿，其实我也很想说不是，奈何他萧遥世子平日给人留下的印象委实太过不堪，让我连昧着良心敷衍的兴致都没有。
  
  “世俗之见！”萧遥扬头饮尽一杯，然后搁杯，动作极为洒脱，“落魄之人，当然要到这落魄之地喝酒！”
  
  我抬头疑惑道：“落魄之人？”
  
  他微扬眉，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瞪我：“怎么？本世子看起来不落魄吗？”
  
  我立刻反应过来，十分真诚地答道：“落魄落魄！落魄极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很落魄！”
  
  他眸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开始一杯接一杯地饮酒，颇有几分借酒消愁的失意模样。
  
  夜风清凉，缓缓拂过眉眼，我在这样淡却浮华的安稳中觉得神思清明许多，原本的头闷窒息感也散去不少。
  
  “喂，你就不关心一下本世子为什么落魄吗？”萧遥忽然停杯，极不满地望向我，搅乱了适才的一片清明。
  
  我呆了呆，干巴巴地道：“为什么？”
  
  他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怅然道：“本世子……刚刚去找过你姐姐了，我们以前的事一直都不清不楚，所以本世子想好好跟她谈一谈。”
  
  原来落魄的原因在这里呀！我赞叹道：“世子果然勇气可嘉敢作敢当！姐姐她怎么说？”
  
  他长叹一声，道：“她说前尘旧事都是上一辈的纠葛，在她拜入七夕阁时就已全部了断，至于那些不好的话也只是年少轻狂冲动之语，她不会在意，也希望我别再介怀。她还说……还说，她是七夕阁阁主，绝不会与王侯贵胄纠缠不清，让我不必在她身上花心思。”
  
  挽幽姐这话倒是说得够直白，够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含糊不清。我只得附和性地叹了两声，安慰道：“世子节哀！”
  
  孰料我的好心安慰却只换来他一记带火的眼神，他重重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理我，继续借酒消愁。
  
  我试探着开口道：“世子，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他转眼看我，目光中尽是不善之色：“你什么意思？”
  
  我鼓起勇气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挽幽姐了吧？”
  
☆、醉卧樽前看归人（下）
  他闻言怒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本世子不是认真的了？本世子哪里不认真了？你以为本世子吃饱了撑的天天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围在她身边转？”他说着又摸出随身的玉扇，张开猛地一阵狂摇，“要是老头子知道这事，本世子的面子还不知往哪儿搁呢！本世子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我不由抖了抖，低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连挽幽姐的面都没有见过就写出那样荒唐的句子，让她在天下人面前受辱，她不生气才怪！”
  
  萧遥怒气稍平，又抑郁地饮下两杯，半晌才道：“本世子当时是过分了一点，可那也是逼不得已。本世子向来最讨厌受人摆布，可老头子偏偏顽固不化，非要逼我娶什么自小定亲的蓝家女儿，本世子压根就不认识她，当然不干，所以才故意让‘千颜阁’的姑娘传出那些话，趁机毁掉婚约，然后溜之大吉。”
  
  我叹道：“可是世子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终有一天会遇到挽幽姐而且还偏偏钟情于她，当真是天意弄人啊——不过世子，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挽幽姐呢？”看他平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像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啊！
  
  “这个——其实本世子也说不清楚，”他斜眼看着我，似乎有了些许醉意，胡乱道，“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本世子看你对夫君那副痴情样，当你是过来人才对你说这些的，你应该比本世子清楚得多才是。”他收回目光，又继续风流落魄地饮酒。
  
  “可是，我想不出你能喜欢我什么呢，我又任性又野蛮又不聪明，还——生来不祥。”
  
  我不由有些心神恍惚，胸口又是一疼，须臾才轻轻开口：“可是那时年少，总觉得一切太过美好太不可思议，所以执意想求一个理由，好让自己心安。”语调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萧遥奇怪地投来一瞥：“你又在嘀咕什么呢？”
  
  我摇摇头，笑道：“其实世子也不必太失落，事情还是有还转之地的。”
  
  “怎么说？”他眼睛一亮，握着酒杯极不稳当地凑过来。
  
  我缓缓道：“你看，上次你那么调戏挽幽姐她都没有生气，还应你之邀住在了别苑，说明她并不讨厌你，只要她不讨厌你，那么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真的？”
  
  我瞥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道：“那是自然，别忘了我也是女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过，世子以后最好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别太肆无忌惮，尤其不要让挽幽姐再看见你处处拈花惹草、风流浪荡。”
  
  “本世子那叫怜香惜玉、潇洒多情！”他抬了抬眼皮，厚颜无耻地纠正道。
  
  “那世子就继续多情好了！”我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随后伸手取过一个杯子，又去拿壶，也欲饮上几杯。
  
  谁知萧遥却蓦地将酒壶拿开，神色不悦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不高兴道：“你不是叫我陪你喝酒吗？怎么又舍不得让我喝？”
  
  他皱眉道：“你大病初愈，还敢喝酒？回头再出点什么事，某人还不得一剑劈了我！”
  
  “某人？某人又是谁？”我知他不会这样称呼挽幽姐，遂有些纳闷地问道。
  
  他提壶自斟一杯饮了，笑容带着一丝醉意：“某人就是某人，一个十分可恶的人！”
  
  我不满地撇撇嘴，眼巴巴看他一杯接一杯恣意饮着，良久忽又想起玉佩一事，便忍不住打听道：“世子，挽幽姐身上那块蓝玉是不是你的啊？”
  
  彼时，他已有了六七分的醉态，抬头望向我，桃花眼中一片清光流溢，含着淡淡的惊讶与疑惑：“你……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