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浮生一梦

第62章


他们两个也算是前缘早定了。我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猜的。”
  
  “那是本世子和某人在蓝田镇上偶然所得,玉有两块,我这一块为蓝色,他那一块则是白色……”就这样,萧遥世子开始天南地北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而我也不知何时趁他醉意朦胧倒了酒陪他一起喝着聊着。
  
  待到两人都醉得差不多时,所聊的话题也已得到了漫无边际的扩张。
  
  “听说你八岁时竟然把当朝温柔乖巧的四公主骗出了宫墙?”
  
  “什么叫‘骗’?明明是那位没出过宫门的金枝玉叶眼馋本世子手中的糖葫芦和面具,硬缠着本世子待她出来玩……”
  
  “……其实我也很不容易啊,别看谢家表面光鲜亮丽、诗书簪礼,暗里却不知藏了多少肮脏算计,那些人随便动动手脚就可能要去你半条命……比如说九岁那年,我身边的丫鬟带我出去玩,结果居然骗我进了一家青楼,呵呵……她还真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呢!也不想想我孤身流落在外两年,岂会白痴到那种地步?”
  
  “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装了两天傻,找到一间临池的房间,趁没人时从窗口跳下去……”
  
  这天晚上,我借着酒意,很好地发挥了碧家后人的潜质,极其耐心地打听出了洛阳风云人物靖边侯世子萧遥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迹以及坊间传闻背后的真相。比如说,所谓世子以九岁幼龄之姿大闹青楼,其实是他突发奇想立志要做一名飞檐走壁、锄强扶弱的翩翩少侠。那晚他无意中路过一座阁楼,见一女子临窗哀叹,以帕拭“泪”,遂侠心顿起,跳入窗中欲救人于水火。想来萧遥世子那时的眼力并不好,居然没有看出那座阁楼其实是处青楼,还有那女子拈帕拭的不是泪,而是脸上涂得过厚的脂粉。可怜萧遥世子年少一腔热血就这样被无情糟蹋了,更悲惨的是,那女子非但没有感激他的侠义之心,反而拽住他不放要他一个九岁少年付什么过夜费。经过重重的沉痛打击,萧遥世子的怒火终于无可抑制地爆发了,然后……
  
  此外,他还告诉我,别看侯爷世子这个身份风光无限,其实各中苦楚无法言说。他不仅时常被逼聆听宫廷朝野那些老古板们的谆谆教诲,还要从小习文练武,寒暑不误。为了练好八八六十四路萧家枪法,他经常独自苦练到三更半夜,稍有差错侯爷的家法就毫不留情地招呼过来。
  
  “老头子动起怒来跟阎罗王一样,根本就不把本世子当人看,可怜本世子自幼丧母也没个人说情,又打不过老头子……”
  
  王侯贵胄,锦衣玉食,羡煞多少平民百姓,而于有些人来说,却只是更深一层的桎梏。我忽然隐约有些理解,为什么当年萧遥会执意毁掉那纸婚约,或许与对方的家世相貌品性才情都无关,他只是不愿屈服,不愿困在牢笼里。他要的,是快意江湖的洒脱,是自由。看他如今的身手,比现下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知高去多少,可见他所说的自小苦练也并非虚言,无论门庭高低,贫富贵贱,才学本领这些东西终归是要靠自己努力方能得到的。
  
  这让我不由又想到了流觞,传说中的长安第一公子谢流觞,三岁能诗,五岁能赋,琴棋书画文采风华当世无双,十二岁设九州台平边疆战乱……他所受的苦,所付的心力,又有几人明白?
  
  原本平稳的心绪再次凌乱了一些,我忽然觉得当江湖百晓生也挺没意思的,秘密知道得太多,难保不会被谁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捅我一刀。遂将打听之心淡了下去,撑着下颚,神情恍惚地小酌。可旁边这位当真是醉得不轻,居然巴巴地凑过来,笑嘻嘻地道:“阿萱……阿萱……本世子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略略抬了一下眼皮,无力道:“什么秘密?”
  
  他往后稍稍退一些,瞅着我笑得有些白痴,“就是那个某人的身份。”
  
  我茫然道:“什么某人啊?”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疑惑,兀自又笑道:“那个人你也认识。”他复又凑过来,桃花眼中亮晶晶一片,煞是好看,“他叫风莫醉。”
  
  “风莫醉?”我迷糊中呢喃一句,蓦地清醒许多,握紧了酒杯,偏头看着他,道:“风……风……风莫醉?你认识他?”
  
  他倒回去仰头饮尽一杯,撑着桌案笑得别有深意:“本世子要不认识他,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去认识你,还把你留在别苑?”
  
  我登时愕然无语,怪不得他知道假扮成风莫醉的模样骗我上钩!
  
  他继续得意洋洋地说道:“其实本世子早就到长安了,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知道本世子的行踪,太无趣了!”他挑眉瞥我一眼:“所以不要再怀疑本世子有什么不良居心,会对你们不利!说实话,本世子对流觞公子的下落以及你的那些什么秘密着实没有什么兴趣。”说完竟握着酒杯,醉伏在桌上。
  
  我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小声道:“怪不得他手里有你的信物,还让王芸她们诸多忍让。”
  
  萧遥闻言猛地抬头起身,一拍桌案,动作干净利落,“别跟本世子提那件信物!该死的疯子醉,居然敢拿去四处招摇!要是传到老头子耳朵里,本世子非被抓回去关上半年!”
  
  我手一颤,杯子都差点被震落,勉强才撑起一阵晕乎的脑袋,宽慰道:“世子息怒,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遥倏地又软下去,坐回桌旁,像看知音一样看着我道:“你也觉得他很可恶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狡诈无耻,天天就知道摆弄他那几根破银针!”
  
  萧遥更加感动了:“阿萱,你说得太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打就光明磊落痛痛快快地打,使针算什么本事!”
  
  又饮了两杯,手臂无力搁在桌上,白瓷酒杯自指间翻滚出去,发出一阵声响。我枕着胳膊,醉意朦胧地开口:“反正他就是个……就是个……”
  
  “就是个混蛋!疯子!”萧遥大声笑着接过话,似乎十分解气。
  
  我呵呵笑了,随声附和:“对……混蛋……疯子……”
  
  忽然,正前方的朦胧灯火里出现了一袭身影,俊逸出尘、素净清朗,如一泓月光点染过眼眸。
  
  光影有些迷乱,而感觉却那样熟悉。
  
☆、醉卧樽前看归人(三)
  【三生石畔,终于有一朵花可以重新绽放。那么我的花呢?是不是早已枯萎,零落成泥散作尘土?】
  
  我眯着眼,怔怔地望过去,隐约看到一双清澈如璀璨星光的眸子,似乎盛满了浓浓的情愫,在一片昏黄灯光中愈显清明。那袭身影渐渐近了,轻软的衣袂随风拂出好看的意态。刹那间,清浅的杜若兰香溢满鼻间,仿佛月下幽花开遍,绵延万里。
  
  我瞅着他,微微笑着抬手试图去扯那片云水般的衣袖,“你是谁?怎么长得这么像风莫醉那个家伙?”
  
  清影没有说话,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拉起,我浑身无力,顺势倒在他怀中,抬眼瞅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用手左右捏了捏,偏头对尚还伏在桌上的萧遥笑道:“世子……你看,这个人真的长得很像风莫醉……真的很像……”
  
  “确实像那个混蛋……本世子要揍扁他……”萧遥笑嘻嘻地道。
  
  揽在腰上的手倏地一紧,头顶同时传来一声冷哼,这个长得很像风莫醉的人半抱了我行至萧遥面前,夺了他手中的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声道:“你们还真是好兴致!”
  
  我靠在他胸前,迷迷糊糊地嘀咕道:“声音也很像啊……”
  
  酒壶被夺,萧遥似乎有了怒意,撑起头抬眼道:“不仅长得像那个混蛋,还跟那个混蛋一样可恶!看招!”他抬手一掌歪歪扭扭地劈过来,抱我的人极不耐烦地一推就把他推回原位。
  
  朦胧中忽见银光一闪,像天际的星点幻出魅惑的光芒。白皙如玉的手轻拈了几支银针,灵活而迅速地打入萧遥的胸前和肩头,竟比依柔姐姐引线刺绣的手法还要精妙许多。萧遥闷哼一声,刚想大声怒骂,一颗药丸就被弹进他张开的嘴里。揽我的人带着怒气冷声道:“十万火急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萧大世子撒酒疯吗?”
  
  萧遥甩甩头,似乎清醒许多,抬头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愣了一下:“疯子醉?”随即蹿起来,大声道:“该死的疯子醉,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本世子就只能把你女人的尸体丢给你了!你是没看到,前几天她昏迷时哭起来的样子,本世子差点以为她醒不过来了!”他静了静,扶着桌沿降下火气又道:“抱得这么紧干什么?本世子真是搞不懂你,她都嫁人了,对夫君又那么念念不忘搞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还犯傻死守着她,是不是中邪了?你要真这么喜欢她,干脆去把她那个夫君扎成刺猬,保准她移情别恋,对你投怀送抱……”
  
  此刻的我尚处于极度迷糊的状态,只听见耳边不停有人大声聒噪,而其中的“高深”内涵,是一点不知。更不知此刻这个搂着我且“长得很像风莫醉”的人,其实就是风莫醉,以至于事后我对他神出鬼没的本事大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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