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浮生一梦

  
  “你要是酒还没醒彻底，我不介意再给你两针。”风莫醉凉凉道一句，伸指搭上我的手腕，然后——一声惊雷般的暴怒声蓦然响起：“脉象紊乱，气血虚损，心神大伤，脑处一脉郁结不畅……她都病成这样，你还敢带她来喝酒？萧大世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说话间，已在我身前点了两下，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便感觉两粒冰冰凉凉的小东西自喉间滑下，皱眉呢喃一句：“你们怎么……怎么这么吵？”
  
  “你别血口喷人！本世子明明没让她喝！是她自己趁本世子不注意偷喝的——啊——疯子醉，你卑鄙！又扎本世子！”
  
  恍恍惚惚中，感觉有人将我抱起，淡淡的清香，安宁的温暖，如月下清辉覆下来，掩去种种伤痛不堪。仿佛转瞬间回到十三岁那年，清荷池水榭长廊之上，埋首那人肩头，枕白衣如雪，沉沉睡去。
  
  “喂！疯子醉……你个混蛋……你等等本世子……重色忘友……”
  
  难得一夜安眠，无梦无伤。我起身揉了揉头，隐约闻到一缕淡淡的药香，下意识地朝右望去，只见一旁低矮的小案上放了两只白瓷碗，碗中不知名的棕黑色液体似恶鬼般狞笑着。我呆了片刻，在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之后打了两个寒颤。这时挽幽姐推门进来，笑道：“你醒了？正好快梳洗一下，把那案上的药给喝了。”
  
  我苦着脸，磕巴道：“两……两碗吗？”
  
  挽幽姐不由笑道：“看把你吓得！怪不得小醉说让你喝药也是件难办的事。喝右边那一碗就行，药煎的早，原来的那碗凉了，所以又给你端了一碗过来。”
  
  我稍稍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情不愿，挽幽姐又道：“你别一副要过刀山火海的样子，放心，药是小醉连夜亲自煎的，他加了一些东西，还亲自试过了，不会难喝的。”
  
  “小醉？”我讶然道，“他怎么会帮我煎药？他回来了吗？”
  
  挽幽姐坐到身旁，微微一笑：“看来你昨晚真是醉的不轻，还是他抱你回来的呢！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昨晚？昨晚我好像和萧遥去了一个地方喝酒，然后……我摇摇头，让思绪清晰一些，总算慢慢回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好像是他回来了……”喃喃说一句，又抬头疑惑道：“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世子派萧朴赶赴洛阳，说你的情况不太好，他就立刻赶回来了，”挽幽姐稍稍沉默了一下，道，“原来他和世子早就相识，而且交情非浅。”
  
  我刚要再开口，门外忽然隐隐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外面怎么这么吵？”
  
  挽幽姐摇摇头，朝外走去，“好像是小醉和世子的声音。”
  
  我也慌忙跟出去，循声行至院中，只见九转回廊之下，清雅花木之旁，立了两袭颀长身影，相隔一丈多远。
  
  一侧是萧遥世子，风流蕴藉，玉扇轻摇。
  
  一侧是风莫醉，朗月清风，折扇轻执。
  
  横眉冷对，目光不善。
  
  “你竟敢明目张胆模仿本世子的衣着，还厚颜无耻找了一把破扇来招摇！哼！以为这样就能像本世子一样风度翩翩，潇洒倜傥吗？痴心妄想！”剑眉微挑，桃花眼中射出鄙视自傲的目光，开口的自然是风流张狂的萧遥世子。
  
  “许久不见，萧大世子的脸皮倒是又增长了不少！锦衣，华服，玉扇，也不嫌俗气，污了大家的眼！”嘴角轻勾，一抹不屑的笑意泛开来，这边清朗洒然的风莫醉风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葛衣，粗布，破扇，你也不嫌寒酸，丢尽天下男儿的脸面！”
  
  ……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衣饰打扮的确很相似，都是月白长衫磊落无尘，只是质地不同，各自手中还都握了一把折扇。
  
  这个局面委实有些尴尬，我不由插嘴劝道：“世子，这大概只是巧合——”
  
  “阿萱，你来得正好，”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萧遥打断，风莫醉的视线也朝这边投来，“本世子绝对不要和这个粗鲁寒酸的混蛋有一点点的相似，降低本世子的眼光和风度！所以待会本世子要沐浴，你帮本世子找件别的衣服。”
  
  我正要点头，风莫醉却蓦地冷声道：“你让她服侍你沐浴？”冰冷的声音，如寒冬飞雪划过耳际，让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本世——”萧遥被他如刀般的眼神震慑住，愣了愣，强撑着脸色嘴硬道：“怎么了？她是本世子的贴身侍女，服侍本世子沐浴天经地义，你有意见？”
  
  我顿时僵住，一阵头皮发麻——世子，你知不知道这样说很容易让人产生遐想的呀？
  
  “看来萧大世子很久没松过筋骨了，不如赏脸过两招？”风莫醉的脸色有些难看，火气似乎不小。
  
  我颤了颤：犯不着这么怒火中烧吧？这家伙怎么去了一趟洛阳连脾气都变差了？
  
  “哼！打就打！你还真以为本世子怕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成？小朴，把本世子的枪拿过来！今天本世子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萧家枪法！”他挑眉抬手，一杆梨木长枪便直直飞过来，落入他手中。他转手挽了两个枪花，一副张狂不羁的傲然模样：“疯子醉，你要是穷得没有兵器，本世子不介意借给你！”
  
  风莫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对付你这种虚有其表的纨绔草包，一柄纸扇就够了！”
  
  “岂有此理！你竟敢骂本世子是草包？看枪！”萧遥愤怒地提枪冲上去，一阵狂舞。风莫醉从容不迫地躲闪，折扇一横一点，招式迅疾。
  
  两条月白色的人影交错闪动，慢慢从地上跃至半空，最后竟都飞上了屋檐。我掩面无语长叹，挽幽姐忽然抬手轻轻搭上我的肩，淡淡道：“回去喝药吧！”
  
  我无奈地点点头，随她步上回廊。行至拐角处，忽听见一声痛呼：“疯子醉，你又暗算本世子！有本事别用你那破针……你卑鄙……”
  
  这么大的两个人，居然还像小孩一样斗嘴打架！我抽了抽嘴角，扶着挽幽姐的胳膊，忍不住大笑起来，挽幽姐也不由扑哧笑了。
  
  此次打架事件持续了半天，最后的输赢两人却一反常态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只是这一晚我偶然路过萧遥门外的时候，看到了一幕十分有趣的场景，挽幽姐握着白玉小瓶从萧遥房中夺门而出，脸色极其难看，萧遥衣衫不整地追出来，慌慌张张地解释道：“蓝……蓝姑娘，我……我不知道是你……”
  
  我仰头望了望明月，笑了笑，转身离开。
  
  三生石畔，终于有一朵花可以重新绽放。
  
  那么我的花呢？是不是早已枯萎，零落成泥散作尘土？
  
  推开房门，却见风莫醉坐在桌边，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谙谙跪在凳子上，趴着桌沿，好奇地凑过去看，柔和的灯火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安宁。见我进来，谙谙粲然一笑，跳下凳子，奔过来道：“笺笺姐姐……大哥哥说，小桑已经平安到达了，她现在很好！”
  
  我微微一笑，牵她行至桌边，看着风莫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他抬头瞅着我，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随后又对谙谙道：“谙谙，我跟大姐姐有事要谈，你先回房睡觉。”
  
  谙谙看了看我们，点点头出去了。我纳闷地望着他，疑惑道：“什么事？是不是谢卓在洛阳那边——”
  
  话未说完，他就一把将我拉过坐下，凑近道：“我说不解风情的某人，久别重逢，你就不能先表示一下相思之情吗？”
  
  我呆了呆，十分淡定地将他推开，波澜不惊地道：“相思已入骨，没有一刻不想念——”顿了顿方接道：“所以你快点帮我找到流觞吧，我真的很想他。”
  
  刚绽放在那张清朗俊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神色也添了黯然，他默然片刻，忽又扣上我的手腕，阴沉着脸色道：“傻女人，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了？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
  
  你走了我就不用喝药了，好得很！我在心里嘀咕一句，抬眼不满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一点小毛病，有劳风神医大驾。”
  
  “你！”他一副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好容易才平下怒气，冷冷丢过来一句，“谢卓的事我交给挽幽去查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我不满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问道：“你既然早就认识世子，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和挽幽姐？”
  他不愠不火地答道：“你们又没问过。”
  我被他堵得不行，头忽然有些昏沉，最近不知怎么了，头疼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做出的行为连我自己都有些莫名。
  
  怔忡间抬眼，却见风莫醉正打量着我，眼神十分古怪，他张了张口，迟疑道：“傻女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老觉得头疼、心神恍惚？”
  
  我有些迟钝地答道：“还好，只是最近这两天稍微多一点。”
  
  他的眼神愈发古怪深沉，盯得人心里发毛，半晌，他才别过脸，轻声道：“我们明天回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