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记

“保不住？”杜若问。
    “丫头，你的嗓子就是芯雯下的药，可见她心思歹毒。你日日在她跟前，只怕有一日总会遭到毒手。她身边的贞儿也是一个心黑手辣的人。”文谦说道。
    杜若淡淡道：“这个我知道。我原以为我死里逃生才不能说话，来到天香楼后就又能说话了。我就知道是芯雯下的药。只有她会那么在乎我的嗓子，那么渴望又那么害怕。她也是不得已，我不怪她们。”
    文谦宠溺地笑了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我傻？”杜若眨眨眼，说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肯定答不上来。”
    文谦道：“你这个丫头，古灵精怪，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什么什么问题来。”
    杜若问道：“什么布剪不断？”
    文谦皱着眉头，半响才道：“铁做的布。”
    “错，是瀑布！为什么大雁秋天要飞到南方去?”
    “因为南方暖和。”
    “错，因为用走的太慢了。小王走路从来脚不沾地，这是为什么?”
    “他轻功卓绝”
    “错，因为他穿着鞋子。”
    厖
    日子就在这风平浪静中悄悄流逝。
    芯雯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经常无缘无故就发脾气。一个月前，芯雯出阁，以一曲一帘幽梦赢得了韦公子的一千两作为第一个恩客，芯雯后来就没有接过别的恩客。芯雯一直也是心情好，人也漂亮了许多，不知道这几天怎么了，居然这么闹性子，前天连杜若都差点打了。
    “小姐，该吃饭了。”杜若把饭菜端进来。
    芯雯歪在床上，闷闷的不理杜若。
    杜若走过去,笑道：“小姐，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你再不高兴，也还是要吃饭的。要是饿坏了身子，有人该心疼了。”
    芯雯突然就滚下泪来：“有谁会心疼？”
    杜若忙把手帕递给她：“韦公子难道不心疼吗？”
    芯雯哭道：“他已经许久不来了，丫头，你不知道吗？已经七天了。”
    杜若安慰她：“韦公子必定是有什么事，要不，怎么会不来呢？”这时候，贞儿进来，向芯雯道：“小姐，有你的信。”
    杜若接过来，递给芯雯。芯雯忙忙的拆开，看了一遍，就哭了：“果然，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杜若拿过信，看了一看。信上说有急事，明日午时要走。今晚最后一次请小姐去游船上见面。杜若气道：“小姐，这时没有办法的事。他既然没有勇气把你娶进家门，你就不要再记着他了。”
    “丫头，我愿意，只有他带我走。我愿意，无论是做妾还是做丫环，我都心甘情愿。丫头，你帮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能让他带我走？”芯雯哭着抬头，充满期望地看着杜若。
    “小姐，他既然不愿意娶你，你还巴巴的想着他做什么？这样敢做不敢当的男人，也不值得你托付终身。”杜若替芯雯不值。
    芯雯哭道：“不，是我不配。我出身青楼，本来就是贱人一个。他，他怎么能娶我进门。我只希望，能跟着他，看着他，陪他下棋说话，就是做个粗使的丫环，我也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
    杜若看着芯雯，叹了一口气:“你又何苦呢？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芯雯拉住杜若的手：“丫头，他要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要和他一起走！如果他走了，我也不独活。我芯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杜若无奈的说了一句，才说：“小姐，你要走的话，妈妈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是妈妈的摇钱树，妈妈绝对不给你落籍。”
    芯雯的脸色闪出一丝决绝：“韦郎走后，我绝不接客，大不了，大不了向那梁间一挂，就是魂，也跟着韦郎去。”
    杜若赶忙安慰她：“小姐，先不要说这些话。不是还没有走吗？待丫头去跟他说，叫他替小姐赎身便是。妈妈虽然不愿意，只要小姐以死相逼，韦公子以重金相诱，还有哪个妈妈会不同意吗?”
    芯雯说：“我怎么能和韦郎说，要他替我赎身。那笔银子，韦郎也不知道还拿得出不？这一个多月来，夜夜和我一起，必定把银子花了大半了。妈妈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妈妈漫天要价，我们也可以落地还钱。只要韦公子上门，就一定能赎了小姐去。小姐，你先写好绝命信。等会你到韦公子的游船上，大概估计时间差不多，丫头就把你的信给妈妈看，到时候，妈妈一急一慌，韦公子到时候回来说赎身，妈妈也就不敢要大价钱了。”杜若决定赌一把。
    芯雯道：“写信容易，可是要怎么样韦郎才能上门赎我？我虽然是青楼女子，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叫韦郎替我赎身。”
    杜若想了想，慢慢唱起了一首歌：天也不懂情
    云淡风轻一轮江月明
    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几分惆怅惆怅有几分
    独让我自怜水中影
    甜蜜往事浮现在心底啊
    多少回忆锥痛我的心啊
    我是不是牵挂都为你
    怪我爱得浓时却不懂情
    好梦易醒易醒是好梦
    留不住转眼成云烟
    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
    是不是天也不懂情
    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
    是不是天也不懂情
    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
    是不是天也不懂情
    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
    是不是天也不懂情
    唱完，杜若说：“如果他听了这首歌还不来的话，你也不必为他寻死觅活的了。”
    芯雯给杜若跪下：“丫头，如果我能如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芯雯走后，杜若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拿着信去给钱妈妈看。钱妈妈看了果然又气又急，立马派人去把芯雯带回来。人还没有出门，韦公子的人就来了。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的男人，看起来很有些功夫，身体结实，步履沉稳，气息不乱。
    他说是要和钱妈妈谈谈，就只和妈妈进了一间房间，其他的十几个人都围在房门外面，谁也不许靠近。大概过来十分钟，他成功的把芯雯的卖身契烧毁了，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又走了。
    柳娘和初七先进去，只见到钱妈妈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妆全都哭花了，看来还被打了几巴掌。柳娘一面替她收拾，一面叫丫环去叫大夫，楼里乱做一团。
    那晚，在一条江船上，芯雯唱了这首歌。她是清唱，没有伴奏，当时神情凄清，让韦公子心动不已，当下和钱妈妈赎了她。芯雯的奇遇不知道让多少姐妹眼红，两个月之内，从花魁到赎身，芯雯都是如此的幸运。
    接下来，杜若就被羽公子要了去。为了能让文谦多来东院，羽公子就和钱妈妈要了杜若，只是碰到文谦也和钱妈妈说要杜若，钱妈妈又是一顿骂，立刻叫杜若去侍候新来的一个叫清婉的小姐。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这首词用来描写清婉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和杜若一起被买到楼里的姑娘，打算是在元宵中挂牌的。进来这些天，也没有答应要去接客。钱妈妈原本派如意去照看她，无奈这个清婉从来不和如意说话，也不吃东西，竟是抱定一死的决心。一个不防备就寻短见，钱妈妈一时也无法，只好派着如意一天到晚地看着她。
    杜若进了屋子，给清婉见过礼之后，就在如意的带领下去放自己的东西。如意哭着脸说：“丫头，你不知道，这个小姐是最难侍候的。刚来的时候，为着她不吃东西，我也不能吃东西。还有，钱妈妈说我不用心服侍，几次打我。我，我都快撑不下去了。来楼里不到一个月，短见就寻了几次，好在是救了回来，每每如此，我总少不了妈妈的一顿鞭子。你来了以后，怕也是和我一样了。”说着，哭了起来。
    杜若安慰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来之，则安之。我来和姐姐作伴，要是有了不对的地方，姐姐还要教丫头呢。眼下就是晚饭时间，姐姐去端了饭菜来，我去请清婉小姐吃饭。”
    如意道：“你不知道，她每天都不吃东西，一心要求死。连带着我，这一个月来都没有吃过一顿好饭。”
    杜若叫她出去，“姐姐只管去吧，我来劝她。”
    杜若进到清婉的床前，因为她太久不愿意进食，所以只靠每天灌汤来维持，她已经清瘦了许多，肤色也暗黄，全没有刚来时的清丽雅致。杜若轻轻道：“姑娘，你可是错了。你既然进来楼里，怎么能这么对不起自己呢。你要先吃饱了，才能逃出去啊。你的身体这样，就是开了大门让你走，你也走不了不是？丫头斗胆，姑娘既然不愿意呆在这楼里，就寻个空子，逃出去，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处？”
    清婉白了杜若一眼，自己翻身进去睡觉。
    杜若接着说：“姑娘，可曾听过欲擒故纵？要想从这里出去，最有可能就是从后院的后门或者墙壁那里翻过去。那墙大约两、三丈，姑娘要是身体不行，可这么爬过去？姑娘可知道，每逢月末，我们这里就会举行一个比赛，或是猜谜，或是赋诗，总之，是一些小玩意儿。彩头都是一些小东西，扇子啊，发簪啊，或者是衣服。后天就是月末，到时候姑娘一定要参加的。而且，还要赢。只要楼里的人对你放心，看守放松的时候，你就可以趁机逃出去。丫头这么说，要是被钱妈妈知道，也是死路一条的。姑娘可还记得？丫头是和你做同一辆车来的。”
    清婉还是不说话。
    “姑娘若是不信丫头所说，先吃过饭，明儿能起身了，丫头回过妈妈，带姑娘到后院里走走，姑娘就知道了。”杜若飞快地说。
    门开了，如意拿着一个食盒进来，在桌子上摆开了饭菜：“清婉小姐，吃饭了。”
    清婉还是不说话。
    如意脸色黑下来，哭道：“丫头，我们免不了要一顿打了。”
    杜若替她擦眼泪：“如意姐姐，等下有的是时候哭，你现在省省岂不是更好。一天到晚地哭，把好好一双眼睛都哭成核桃一般。你整天这个样子，清婉姑娘心里又这么过得去？”
    “她，她只顾着她自己”如意哭道：“只怕她没有死，我倒要死在她前头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杜若拍拍她的后背：“你要哭，去园子里哭去，免得胃口都被你哭没了。”
    如意索性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清婉想了挺久，才起身道：“不用哭了，我吃。”她本来每天都要被灌下几碗汤，虽然弱了很多，却还没有什么。因为钱妈妈有话说：“不信治不了这个毛丫头，她不吃，就每顿给我灌下去一碗汤。”
    如意倒是吓了一跳：“小姐，你肯吃了。”
    清婉向杜若道：“我且信你这一次。”
    杜若笑着，赶紧侍候她吃饭。
    如意等清婉吃完饭，高高兴兴地回钱妈妈去了。
    钱妈妈带着柳娘来看清婉。钱妈妈笑着对柳娘道：“丫头果然是好的，你看，她一来，清婉就吃饭了。丫头，你好好服侍清婉小姐，如果不好了，仔细你的皮。”
    柳娘陪着道：“丫头是出了名的能干。”
    杜若笑嘻嘻地说：“哪里是丫头的功劳，是如意姐姐和妈妈们这些天的劝说。清婉小姐自己想开了，丫头不过是碰巧到这里罢了。”
    清婉还是不理会她们，钱妈妈和柳娘也就嘱咐了些话回去了，因见如意无用，就带走了。
    后院的墙，杜若是仔细打量过的，是为了带羽公子逃离天香楼所做的准备工作。她发现，每到月末，后院的人都要举行活动，也都要喝酒，是最容易醉的。那么那天晚上走就最方便，而且月末没有月亮，更方便她们逃跑。杜若见到清婉对钱妈妈的反抗最强烈，居然能坚持到这个时候。虽然每天都被灌汤，却从来不主动喝汤。这样的倔强和勇敢，让杜若心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