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记

出得天香楼，她就往冷翠坊去。门口依旧是莺莺燕燕的招徕客人，张妈妈仍旧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如同花蝴蝶一般。乍一见的杜若要进去，门口就一群姑娘拦住了。七嘴八舌的说：“我们这里不能进去。”“我们这里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不能进去。”“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卖的，您若是进去，保不定受什么委屈呢！回去吧。”
    张妈妈风一般出来，上下一打量杜若的穿着打扮。只见她身上一律是半旧的青色衣裳，下面是一件深蓝的百褶裙，既没有绣花也没有暗纹。脸上居然还是素面朝天，这样的年纪，不是家里十分贫困，买不起胭脂水粉，是一定要梳妆打扮才能见人。头上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却没有插发钗，头发也没有抹头油，有一些乱发不听话的垂到脸上。肤色也不够白嫩，身量也嫌小了点。这样的身段和打扮，一眼就看出不是大户人家。张妈妈的脸色便不好看了：“出去，出去，一个女子竟往我这里闯，成什么样了？”
    杜若知道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认衣不认人的，也就退了出来，又回到天香楼，寻了一套文谦的衣裳，重新梳好头发，又带上一点碎银子，重新往冷翠坊去了。
    张妈妈正好在门口送走一个客人，看到杜若进来，只瞄一眼：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米黄色长衫，腰上系一条普通的玄色腰带，没有挂饰。头上只用一条紫红色绑住一个书生髻，面色白皙，身子娇小羸弱，应该是一般的读书人家。她笑得说道：“小爷第一次来罢。我们楼的什么样的小姐都有，一定能让小爷满意。”门口的王八早就叫小姐下楼见客。
    杜若急急忙忙的说道：“妈妈，请带我去飘韵小姐那里。”说着，将几颗碎银子递过去：“这些给妈妈买点茶水喝，等会必有重谢。”
    张妈妈并没有收下银子，“客官，你既然是识货的。你就该知道，飘韵陪住喝茶，除去茶水瓜果费用之外，还至少要五两银子。其他的费用，更是在此之上，客官可要想好了。我们坊里其他小姐虽然没有飘韵小姐有名气，也是极好的。例如--”
    “妈妈不必再说，我只要飘韵小姐，劳烦妈妈代为引路。”杜若打断张妈妈的话，将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递过去。
    张妈妈一掂量，有一两多银子，才笑着引杜若到后面去，一路闲话不停。无非是夸耀飘韵的好处之类的话。
    进了屋子，两个小丫环立刻就布置茶果点心，忙了一会才出去关门。
    杜若一见人都走完，从袖子中拿出帖子：“文谦去赴约去了，你快叫黑龙带我出去找他。”
    飘韵笑道：“这回我可再不敢了，上回你就是这样骗我。要不是黑龙及时赶到，我都被你害死了，现在你还来一次吗？便是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再做这样的事了。”
    杜若着急，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时间不等人，万一自己去得迟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飘韵慢慢地倒茶：“丫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门主哪里不好了？就凭你的姿色，能得到门主的青睐就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你倒好，到手的富贵不要，偏要逃跑！”
    杜若着急的说：“飘韵，我是真的要去救文谦。你也知道，他现在伤还没有好，退一步说，就是他的伤好了，也不一定就是堂本一武的对手。而且，我已经中毒，再不去，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飘韵伸手替她把了把脉，笑道：“丫头，你好着呢，死不了。你既然来了，我们说说话也好。我懒得应酬那些男人们。”
    “不是的，飘韵。我说的全是真的！”杜若起身拉住飘韵的手：“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这次一定不是骗你。”
    飘韵忍住笑，拉杜若坐下，半哄半劝地说：“好，好，我相信你。但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你既然不会武功，也帮不上忙不是。而且让门主知道你去了，反倒分心，不能全心对敌，岂不是更糟？门主武功盖世，临阵对敌更是家常便饭，无论是多么险恶的生死决战，他都能应付得过来。你呀，就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里，等着门主的好消息吧。”
    杜若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心里越发着急了：“飘韵，你叫黑龙来，他或许知道。”
    飘韵面对杜若的着急，心里有了一点松动，心想叫黑龙来一趟也没有什么，万一是真的也能让黑龙去帮帮门主的忙。这么一想，她就叫人放了一枚炮竹。
    黑龙很快就来到，脸色如水，问：“何事？”
    飘韵笑道：“丫头说门主今晚要和堂本一武决战，特特叫你来问问。是不是有这事？”
    “是！”黑龙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飘韵脸色大变：“门主，他去了？”
    “去了。”黑龙更是惜字如金。
    杜若上前和黑龙道：“你快带我去,我能让阻止他们。”
    黑龙轻蔑的冷笑，并不做声。
    杜若接着说道：“上次我能让堂本一武走一次，这次也一定可以让他走第二次。时间紧迫，你快带我去呀。”
    “好。”黑龙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个字，带着杜若离开了冷翠坊。
    城外一片空阔的荒地上，找到了文谦和堂本一武，这个地方就是流枫被文谦杀死的地方。文谦和堂本一武蓄势待发，衣服都被吹得鼓鼓的，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道。
    “都停下。”杜若不自量力地往两个人的中间走去。
    黑龙眼疾手快地把她拉回来：“不要过去。”
    杜若大声喊道：“堂本一武，你这个小人，你说话不算话。”
    文谦首先收起罡气，斥道：“丫头不要乱说。二者对敌，不能以卑鄙之术乱其心智。你如此行径，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杜若挣开黑龙的手：“本来就是他言而无信。既然如此，就不怕别人说。”
    堂本一武也散了全身的劲气，微愠道：“我何时言而无信？”
    杜若上前道：“你可还记得和我十六年之约？”
    “当然记得。”堂本一武答。
    “既然你记得，那么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杜若道“我的武功和先生的武功有着天渊之别。你连我都打不过，今晚贸然和先生动手，岂不是自寻死路吗？你既然死了，怎么履行和我的约定。这岂不是言而无信吗？”
    堂本一武一时语塞，无法回答。
    杜若见有机会，接着说：“我知道古时候有曾子杀猪，尾生抱柱，商鞅立木取信而秦国强，周幽王烽火戏诸候而周灭。故人不可无信！而武者，除了武技外，更要注重武德。武德是习武者的道德规范和道德品质。有武德高，武旨正，武纪严，武风良，武礼谦，武志坚，武学勤，武技精，武仪端，武境美十个方面的基本内容。为武之道，以德为本。习武首先要重视武德的学习，这是提高武技的前提。武者又有“五不传”：人品不端者不传；人无恒心者不传；不知珍重者不传；心险好斗者不传；轻浮外露者不传。堂本一武为东瀛一代宗师，武德必定高，然如今为何一时冲动，险些坏了自己的武德？如若无武德而空有武技，与屠夫何异？与猛禽何异？”
    堂本一武一时转不过弯来，在他心里，杜若已经是高深莫测的人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十分有内涵的。这么一个关于武德的长篇大论信口说来，滔滔不绝，不禁为之惊叹。他又怎么知道，在一千多年后，有一种制度叫高考，而有一年的高考题目就是诚信。每一个高中生哪个不是对着历年高考作文，翻来覆去地写呢。他心底十分佩服，抱拳道：“姑娘高义，堂本在此谢过。只是柳生与堂本有师徒之情，柳生虽然不才，死在文谦先生手下。那么，堂本也要斗胆讨教一二。”
    “此言差矣。”杜若说：“秦王三十六年，范雎为人陷害，魏齐疑他谋反，将他打的半死。于是范雎离开自己的家乡游说秦王。受大用。秦王四十六年，范雎杀掉魏齐。此即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王勾践为了报仇，勾践忍辱负重伺候吴王三年，回国后，他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打败夫差，前后历时23年。堂本一武，你现在不过是要等十六年，十六年之后，你我比武之约一过，你再找文谦为柳生四郎报仇不迟。这样，即显你武德，又圆你报仇之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堂本一武对杜若的提议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便向文谦道：“堂本一武十六年之后，必定回来给柳生四郎报仇。”说罢，向杜若做了一个揖，扬长而去。
    看到堂本一武去了，杜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文谦眼明手快地抱住她，着急的问：“丫头，你怎么了？”
    杜若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或许她是要死了吧。一想到死，突然就舍不得起来。杜若弱弱的说：“我中毒了，准备要死了。文谦，你答应我三个条件，要不，我就是死，也不瞑目。”
    “好，你说吧。”文谦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不准为我报仇，不准查是谁下的毒。”杜若第一个想到的是羽公子的安危，她要是死了，文谦肯定不会放过羽公子。
    文谦想了想，许久才郑重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杜若笑了笑，接着说：“第二，你要很快把我忘记。我要你幸福，快乐地生活。”说着，一滴眼泪不听话地落了下来。忘记，忘记，以后，没有人会记得她了。
    文谦看到杜若哭，十分不忍心，紧紧地抱住她：“傻丫头，我不会忘记你的。”
    “不，你一定要忘记我。”杜若推开文谦，泪眼婆娑而又坚定的说。
    “丫头！”文谦动情地喊了一声，“你对我太好了！你不会死，只要我不死，你就一定不会死。区区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杜若用手轻轻捂住文谦的嘴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就好。要不，我就没有时间说了。文谦，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注意你。喜欢看你弹琴的样子，你弹琴的时候很认真，很专心。每当听到我唱的新歌的时候，你的眼睛就会闪光，就像是看到了一件很宝贵的东西一样的闪光。我最喜欢在你面前唱新歌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世界的闪光点。”杜若顿了一下，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她吸吸鼻子，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脸上，眉毛，眼睛里都是笑意。把你平时高傲的冰冷一一融化，融成一朵花，一汪水，一张网。我就醉在里面，沉在里面，困在里面。还有--”
    杜若停了下来，急剧的呼吸了几下，她好像感觉到她的时间更加少了。她看到文谦要开口说话，又捂住他是嘴巴：“让我说完。我，我最喜欢生气时的样子。生气的时候，有点生气时是眉头紧皱在一起，脸色明暗变幻。很生气的时候是面色如常，只是言语冰冷。很可怕的。但是，有时候又一副痞子的样子，有点坏，有点无赖。总之，我就是喜欢你生气。因为，因为你生气说明你在乎我。如果你不在乎我，你不会生气，只会不理我。”说到这里，杜若哭得再说不出话来，她最终还是要和文谦阴阳两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