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251章


我聽見說城裏有幾處房子已經典去,還剩了一所在那裏,打算
著搬去住。”寶玉道:“爲什麽要搬?住在這裏你來去也便宜
些,若搬遠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寶釵道:“雖說是親戚,
倒底各自的穩便些。那裏有個一輩子住在親戚家的呢。”
寶玉還要講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發人來說:“璉二奶
奶咽了氣了。所有的人多過去了,請二爺二奶奶就過去。”寶
玉聽了,也掌不住跺腳要哭。寶釵雖也悲戚,恐寶玉傷心,便
說:“有在這裏哭的,不如到那邊哭去。”
於是兩人一直到鳳姐那裏。只見好些人圍著哭呢。寶釵走
到跟前,見鳳姐已經停床,便大放悲聲。寶玉也拉著賈璉的手
大哭起來。賈璉也重新哭泣。平兒等因見無人勸解,只得含悲
上來勸止了。衆人都悲哀不止。賈璉此時手足無措,叫人傳了
賴大來,叫他辦理喪事。自己回明瞭賈政去,然後行事。但是
手頭不濟,諸事拮据,又想起鳳姐素日來的好處,更加悲哭不
已,又見巧姐哭的死去活來,越發傷心。哭到天明,即刻打發
人去請他大舅子王仁過來。那王仁自從王子騰死後,王子勝又
是無能的人,任他胡爲,已鬧的六親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
得趕著過來哭了一場。見這裏諸事將就,心下便不舒服,說:
“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當了好幾年家,也沒有什麽錯處,你
們家該認真的發送發送才是。怎麽這時候諸事還沒有齊備!”
賈璉本與王仁不睦,見他說些混帳話,知他不懂的什麽,也不
大理他。王仁便叫了他外甥女兒巧姐過來說:“你娘在時,本
來辦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們的人都不大
看在眼裏。外甥女兒,你也大了,看見我曾經沾染過你們沒有!
如今你娘死了,諸事要聽著舅舅的話。你母親娘家的親戚就是
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親的爲人我也早知道的了,只有重別人,
那年什麽尤姨娘死了,我雖不在京,聽見人說花了好些銀子。
如今你娘死了,你父親倒是這樣的將就辦去嗎!你也不快些勸
勸你父親。”巧姐道:“我父親巴不得要好看,只是如今比不
得從前了。現在手裏沒錢,所以諸事省些是有的。”王仁道:
“你的東西還少麽!”巧姐兒道:“舊年抄去,何嘗還了呢。”
王仁道:“你也這樣說。我聽見老太太又給了好些東西,你該
拿出來。”巧姐又不好說父親用去,只推不知道。王仁便道:
“哦,我知道了,不過是你要留著做嫁妝罷咧。”巧姐聽了,
不敢回言,只氣得哽噎難鳴的哭起來了。平兒生氣說道:“舅
老爺有話,等我們二爺進來再說,姑娘這麽點年紀,他懂的什
麽。”王仁道:“你們是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你們就好爲王了。
我並不要什麽,好看些也是你們的臉面。”說著,賭氣坐著。
巧姐滿懷的不舒服,心想:“我父親並不是沒情,我媽媽在時
舅舅不知拿了多少東西去,如今說得這樣乾淨。”於是便不大
瞧得起他舅舅了。豈知王仁心裏想來,他妹妹不知攢積了多少,
雖說抄了家,那屋裏的銀子還怕少嗎。”必是怕我來纏他們,
所以也幫著這麽說,這小東西兒也是不中用的。”從此王仁也
嫌了巧姐兒了。
賈璉並不知道,只忙著弄銀錢使用。外頭的大事叫賴大辦
了,裏頭也要用好些錢,一時實在不能張羅。平兒知他著急,
便叫賈璉道:“二爺也別過於傷了自己的身子。”賈璉道:“
什麽身子,現在日用的錢都沒有,這件事怎麽辦!偏有個糊塗
行子又在這裏蠻纏,你想有什麽法兒!”平兒道:“二爺也不
用著急,若說沒錢使喚,我還有些東西舊年幸虧沒有抄去,在
裏頭。二爺要就拿去當著使喚罷。”賈璉聽了,心想難得這樣,
便笑道:“這樣更好,省得我各處張羅。等我銀子弄到手了還
你。”平兒道:“我的也是奶奶給的,什麽還不還,只要這件
事辦的好看些就是了。”賈璉心裏倒著實感激他,便將平兒的
東西拿了去當錢使用,諸凡事情便與平兒商量。秋桐看著心裏
就有些不甘,每每口角裏頭便說:“平兒沒有了奶奶,他要上
去了。我是老爺的人,他怎麽就越過我去了呢。”平兒也看出
來了,只不理他。倒是賈璉一時明白,越發把秋桐嫌了,一時
有些煩惱便拿著秋桐出氣。邢夫人知道,反說賈璉不好。賈璉
忍氣。不題。
再說鳳姐停了十餘天,送了殯。賈政守著老太太的孝,總
在外書房。那時清客相公漸漸的都辭去了,只有個程日興還在
那裏,時常陪著說說話兒。提起“家運不好,一連人口死了好
些,大老爺和珍大爺又在外頭,家計一天難似一天。外頭東莊
地畝也不知道怎麽樣,總不得了呀!”程日興道:“我在這裏
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那一個不是肥己的。一年一年都往他
家裏拿,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夠一年了。又添了大老爺珍大爺
那邊兩處的費用,外頭又有些債務,前兒又破了好些財,要想
衙門裏緝賊追贓是難事。老世翁若要安頓家事,除非傳那些管
事的來,派一個心腹的人各處去清查清查,該去的去,該留的
留,有了虧空著在經手的身上賠補,這就有了數兒了。那一座
大的園子人家是不敢買的。這裏頭的出息也不少,又不派人管
了。那年老世翁不在家,這些人就弄神弄鬼兒的,鬧的一個人
不敢到園裏。這都是家人的弊。此時把下人查一查,好的使著,
不好的便攆了,這才是道理。”賈政點頭道:“先生你所不知,
不必說下人,便是自己的侄兒也靠不住。若要我查起來,那能
一一親見親知。況我又在服中,不能照管這些了。我素來又兼
不大理家,有的沒的,我還摸不著呢。”程日興道:“老世翁
最是仁德的人,若在別家的,這樣的家計,就窮起來,十年五
載還不怕,便向這些管家的要也就夠了。我聽見世翁的家人還
有做知縣的呢。”賈政道:“一個人若要使起家人們的錢來,
便了不得了,只好自己儉省些。但是冊子上的産業,若是實有
還好,生怕有名無實了。”程日興道:“老世翁所見極是。晚
生爲什麽說要查查呢!”賈政道:“先生必有所聞。”程日興
道:“我雖知道些那些管事的神通,晚生也不敢言語的。”賈
政聽了,便知話裏有因,便歎道:“我自祖父以來都是仁厚的,
從沒有刻薄過下人。我看如今這些人一日不似一日了。在我手
裏行出主子樣兒來,又叫人笑話。”
兩人正說著,門上的進來回道:“江南甄老爺到來了。”
賈政便問道:“甄老爺進京爲什麽?”那人道:“奴才也打聽
了,說是蒙聖恩起複了。”賈政道:“不用說了,快請罷。”
那人出去請了進來。那甄老爺即是甄寶玉之父,名叫甄應嘉,
表字友忠,也是金陵人氏,功勳之後。原與賈府有親,素來走
動的。因前年挂誤革了職,動了家產。今遇主上眷念功臣,賜
還世職,行取來京陛見。知道賈母新喪,特備祭禮擇日到寄靈
的地方拜奠,所以先來拜望。賈政有服不能遠接,在外書房門
口等著。那位甄老爺一見,便悲喜交集,因在制中不便行禮,
便拉著了手敘了些闊別思念的話,然後分賓主坐下,獻了茶,
彼此又將別後事情的話說了。賈政問道:“老親翁幾時陛見的?
”甄應嘉道:“前日。”賈政道:“主上隆恩,必有溫諭。”
甄應嘉道:“主上的恩典真是比天還高,下了好些旨意。”賈
政道:“什麽好旨意?”甄應嘉道:“近來越寇猖獗,海疆一
帶小民不安,派了安國公征剿賊寇。主上因我熟悉土疆,命我
前往安撫,但是即日就要起身。昨日知老太太仙逝,謹備瓣香
至靈前拜奠,稍盡微忱。”賈政即忙叩首拜謝,便說:“老親
翁即此一行,必是上慰聖心,下安黎庶,誠哉莫大之功,正在
此行。但弟不克親睹奇才,只好遙聆捷報。現在鎮海統制是弟
舍親,會時務望青照。”甄應嘉道:“老親翁與統制是什麽親
戚?”賈政道:“弟那年在江西糧道任時,將小女許配與統制
少君,結褵已經三載。因海口案內未清,繼以海寇聚奸,所以
音信不通。弟深念小女,俟老親翁安撫事竣後,拜懇便中請爲
一視。弟即修數行煩尊紀帶去,便感激不盡了。”甄應嘉道:
“兒女之情,人所不免,我正在有奉托老親翁的事。日蒙聖恩
召取來京,因小兒年幼,家下乏人,將賤眷全帶來京。我因欽
限迅速,晝夜先行,賤眷在後緩行,到京尚需時日。弟奉旨出
京,不敢久留。將來賤眷到京,少不得要到尊府,定叫小犬叩
見。如可進教,遇有姻事可圖之處,望乞留意爲感。”賈政一
一答應。那甄應嘉又說了幾句話,就要起身,說:“明日在城
外再見。”賈政見他事忙,諒難再坐,只得送出書房。
賈璉寶玉早已伺候在那裏代送,因賈政未叫,不敢擅入。
甄應嘉出來,兩人上去請安。應嘉一見寶玉,呆了一呆,心想:
“這個怎麽甚象我家寶玉?只是渾身縞素。”因問:“至親久
闊,爺們都不認得了。”賈政忙指賈璉道:“這是家兄名赦之
子璉二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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