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掠地

在拉伊的圣玛丽大教堂顶上，可以俯瞰整个小镇。中世纪的建筑，岁月流逝，景色依旧。
    钟楼的过道特别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纪飞扬侧着身子走过去，走到了教堂的顶部。
    来到英国已经有段日子了，一开始的时候曹烨带纪飞扬去了伦敦，她很不适应那边的生活，没过几天就想走。这时候曹烨正好收到他父亲的好友伦萨多神父的来信，邀请他们去伊拉居住几天。
    这一来就是大半个月。
    总有那么些个地方，分明就从不曾来过，却会在初次遇见之时就产生阔别经年之感。纪飞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逸祥和的小镇，古老的建筑，质朴的街道、善良的小镇居民。
    她喜欢周边的田园风光，农田、花鸟、河流、山峦，家家户户彩绘的玻璃窗、门前精心雕琢的布景……一草一木、一尘一土，这十多天，她看着这里的人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如何与家人畅谈，深深觉得，原来自己从未懂得什么是生活。
    难怪伦萨多神父会说，这里离天堂最近。
    纪飞扬很久没有接触英文，都已经不太会说，简单的交流还行，深层次的精神领域却是无法触及的，所以每当伦萨多神父和曹烨交谈起政治、宗教、人文等方面的时候，纪飞扬就会自己跑出来闲逛。
    起初的几天会迷路，每天都要向很多当地居民问路，时间长了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了这个中国女孩。
    刚从圣玛丽大教堂下去，就有一个摄影师走上来，说要给她拍照，纪飞扬认得这个摄影师，点了点头答应了。
    摄影师拍完一组相片之后，和纪飞扬商量着自己要留下一张，其余的她全部都可以拿走。纪飞扬看着这个年轻的摄影师，忍不住笑道：“你知道么，你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
    “他也是个摄影师？”
    纪飞扬点点头，“他叫沈竟容，和你有一样的习惯，给模特免费拍完一组照片之后，要挑选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留下。”
    年轻人也笑了，从大背包的口袋里拿出两张明信片给纪飞扬，“这个送给你的朋友，告诉他，这里离天堂最近，有时间的话一定要来看看。”
    纪飞扬摇头，“已经太多年没见，可能再也遇不到他了。”
    摄影师表示了遗憾，但还是很大方地把明信片送给纪飞扬，“我自己拍的大教堂，光线很好，更重要的是，这光线上是可以写字的。作为交换，你需要多给我两张照片。”
    纪飞扬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可爱！”
    “谢谢！我也要回去告诉我的父母，中国女孩子其实很漂亮！”他说着快门一闪，“这个，就算作朋友间的纪念了。”
    和他道别之后，纪飞扬独自都在石板街道上，随意观看两旁的小商铺，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路过一家花种店的时候，纪飞扬进去买了两颗向日葵，店主是一位老奶奶，有些心疼地看着纪飞扬，“小女孩，有什么事情那么想不开呢？”
    纪飞扬诧然，“老奶奶，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的双眼被忧愁锁住了。”老人拉过她的手，指着一个方向，“往那里走，去看看幸福。”
    “幸福？”
    老奶奶微笑着点点头，“是的，别怕孩子，往前走。”
    纪飞扬感激地看着她，“我感受到您话中的含义了，非常感谢您。”
    程绍均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一路奔跑着，突然被一个年轻的摄影师拦下来，“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程绍均没时间和人说话，但正好想要问路，“是的，你知道‘神的谕旨’在什么地方吗？”
    摄影师狡黠一笑，“知道，最为代价，您得让我拍一组照片。”
    程绍均同意，第一次这么给人拍照，还有些不知所措。
    拍完照之后，摄影师给他指了道路，无不感叹地说道：“我要回去告诉我的父母，其实中国的男人也长得很好看！”
    程绍均看到摄影师手中一闪而过的照片，大教堂下的女孩在笑，阳光透过发梢，暖到心里的温度。
    他向着“神的谕旨”跑去。
    纪飞扬走到老奶奶说的那个地方，才知道这里竟然是一个特殊的坟墓。
    据说坟墓的主人是一对异乡人，夫妇两个在这小镇住了多年，用神奇的医术治疗了小镇的无数病人，其中不乏各种绝症。但是医者不自医，那个美丽的妻子身体一直不好，她死后，丈夫将他们曾经共有的珍爱物品尽数埋在这里，刻上了夫妻二人的名字。而他自己，携着妻子的骨灰，说是要带她完成生前心愿，走遍世界各地。
    那个丈夫在墓地上刻下的名字是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写成的，当地没有人认识。小镇的人们为了感谢这对不知名的夫妇，感谢他们延续了无数人的姓名，在这块平坦的墓地周围种植了美丽的植物，并且每年都会定期前来看望。
    直到有一天，一位看懂文字的英国诗人热泪盈眶地将其称为“神的谕旨”，这个称呼被沿用至今。
    纪飞扬想去看看传说中美丽端庄的文字，于是绕过花坛，向着木牌的方向走去。
    一丝久违的气息突然飘来，独特的，熟悉地不可能认错。
    纪飞扬惊讶地回过头，一瞬间，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嗅觉和视觉同时出错。
    程绍均有些落拓地出现在他面前，脸色暗沉，头发凌乱，额头带着未干的汗水，鞋子上还沾着泥泞。
    不等纪飞扬回过神来，程绍均已经将她一把拉至怀里，心跳得飞快，“总算还不晚，吓死我了，还真以为要嫁给曹烨。”
    纪飞扬缓缓伸出手回抱着他，感动，却没有泪水，欣喜，心跳却依旧平常。重新拥抱着这个爱至心底的人，她感到的是无比的平静与安宁。
    是长久以来她试图去学习的平静，也是这些天来伊拉小镇赠与她的安宁。
    时光未曾阻隔年少时候的感情，反而将所有的等待化为最终的相守。
    她期待的结果，已然向她走来。
    “我不知道曹烨做了什么，这一个月只顾着享受生活。”
    “这个混蛋！怎么性子也向冯韵文靠拢了？”
    “绍均，我们去看看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好。”
    程绍均牵着她的手走过花坛，慢慢走近刻着字的木牌。
    许是已经有些年份了，木质已经显出岁月的沧桑，但是那深深刻在上面的字，还是清晰可见的。
    小镇人说的，美丽端庄的字。
    一笔一划，横竖撇那，方方正正，错落有致。
    竟然是他们最为熟悉的汉字。
    而所谓的墓主姓名也并不存在，只是一行文字，纪飞扬轻轻念出来：
    “请相信这个世界，爱无穷尽。”
    这一瞬，纪飞扬的眼眶湿了，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回头看着程绍均。
    “你相信吗？”
    程绍均正要开口，被纪飞扬用手按住，“不管信与不信，我现在想对你说句话。”她说着拿出刚才那摄影师送的两张明信片，“《廊桥遗梦》里有个摄影师说，回想我的一生，我拍了很多光线。”
    她拿着大教堂的明信片，翻倒背后，“刚才我也遇到一个摄影师，他跟我说，光线上是可以写字的。”
    纪飞扬垂下眼睛，写下一句话。
    然后她抬起头轻轻一笑，把自己写的字竖起来。
    “爱至苍山洱海，心如古木不惊。”
    程绍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字迹，心中起了一股荡气回肠的震动。
    下一秒，再也抑制不住，将眼前的人紧紧抱到怀里。
    一见倾心的缘分，执迷不悔的等待，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心念中最美好的地方，留给最爱的人。岁月清明静好，光阴再沉，任沧海几度化作桑田，终压不过心间一处繁花盛开。
    时华流落更变，烟空水流。
    执迷的人寂寞、执迷的人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