祚明

双屿，宁波府东部沿海的一座岛屿，距定海六十余里，自嘉靖初因“争贡之役”而禁海以来，为贼邓獠、许栋所据，成为海上走私贸易的根据地，佛朗机人、倭人的货物大都先运至此岛，然后转运沿海。
    由于紧邻双屿，几年来，定海港日益繁盛，码头上泊满了船只，六百料、八百料的海船有十多艘，吴茂他们那艘三桅沙船并不是太惹眼，三个人缓步走过去，上了船。
    陈启等人正在神色戒备的巡船，见三人上船，忙迎过来，“猫儿哥，怎么回来了？其他的兄弟呢？”
    吴茂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们都在玉楼春寻乐子呢。你们守船辛苦了，过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吃点酒菜，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陈启点点头，带着两个人下船走了。
    吴茂走到船头，吹吹带着咸味的海风，有些失神的道：“刚才我想起了小王爷，这次一走半年多，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林晓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上前一步，道：“猫儿哥，王府的日子虽然单调些，不会有什么事的，小王爷定是在每日读书。”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避讳李宗良，因为船上所有人都知道吴茂的后台是个小王爷，但关于这个小王爷的情况却没有人了解，也没有谁敢问起。
    吴茂轻轻叹口气道：“小林，你明天收拾东西，回去一趟，去看看喜子和小王爷，顺便到芜湖走一趟，给阮公捎过一封书信去。”
    “好。”林晓的眼眶有点红，毕竟从小跟着两个人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
    “明天，咱们到石浦村去，向周大哥报个平安。”吴茂回头对李宗良道，“咱们也不能总这么光靠着几条船来回跑，像无根的浮萍一般，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赚了钱，是时候招些人手开个商号了！”
    “商号？”李宗良有些惊讶。
    吴茂缓缓的点点头，“有了商号的招牌，兄弟们也该安心成个家口了。”
    次日，众人经过一夜的狂欢，日上三杆才从玉楼春里懒洋洋的爬出来，回到船上。林晓已经早早的收拾行装上路赶往凤阳府了，吴茂则带领众人开船驶往私枭们的小渔村。
    到了渔村，船还没停靠，周四明便跳到海里欢呼起来，“二弟，你回来啦？可想死我了！”
    等吴茂一下了船，周四明拉着他便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抱怨道：“二弟，你去西洋怎么这么久？半年也没见个音信！你不在时，兄弟们吃喝没落，只好出去干老本行，却被商号们砸了好几票，还折了六个兄弟！”
    吴茂有些愧疚的道，“我也没想到这一去会这么久，倒叫大哥担心了。”
    周四明拍拍他的后背，开怀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趟下来又赚了不少吧？”
    听他这么一说，吴茂停下脚步，笑道，“是赚了一些，还给大哥带了份礼物来。”
    他向后招呼一声，两个手下抬过一个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银子。
    若是送银票的话，只不过是十张纸，不觉的怎地，可这十张纸换成银子，白花花一箱，就很可观了。
    见了这么多银子，周四明手下的人都目瞠口呆。
    吴茂拱拱手，解释道，“当初若不是大哥指点，小弟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千两银子，是小弟略表心意。本来这不值当什么，只是小弟最近要开设商号，手头有点紧，还请大哥莫要见怪。”
    “你要开设商号？”周四明很吃惊。
    “是啊，兄弟们跟着我，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漂泊下去，有个商号的招牌，兄弟们也算是有了着落了，好早早成个家。”吴茂点点头道。
    周四明上下打量吴茂一番，忽然一屈膝跪在吴茂面前。
    吴茂大惊，慌忙跪下扶着他，“大哥，你这是做甚！羞杀我了！”
    周四明平静的道，“自你走后，我和兄弟们商量了很久，二弟，你有本事，讲义气，，兄弟们都愿跟着你干，现在你要开商号，请你收留这些兄弟们！”
    吴茂抬头望去，只见十四五个私枭齐刷刷跪在地上，“请二爷收留！”
    他急道，“大哥快起来说，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周四摇摇头，“二弟，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吴茂为难道：“大哥，我眼下也正缺人手，自然巴不得兄弟们来。可是这些都是你的人，我这么做岂不是不仁不义？你要是怕兄弟们跟着你缺银子花，这些银子足够买两条船，我们一起干！”
    周四明怒道，“你当我是向你讨银子花么！兄弟们是真心真意想跟着你干！你要有这份心，就给个痛快话！”
    吴茂被窘不过，只得点点头。
    周四明这才展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么！”
    众人起身，一起走进屋里，都落了坐，吴茂有些迟疑的道，“大哥，既然兄弟们到了我的手下，等商号一开起来，只怕要搬一下家了。”
    “嗯？”周四明皱起眉头。
    “我们一旦开起商号，动静闹大了，官府、商号、海贼，都会来找我们的茬子，所以我们就得有个牢靠的落脚地，好叫兄弟们安心。这里在陆上，距着宁波府又近，周围就是定海卫、定海后所、大嵩所、霩衢所几处官兵的驻地，而我们在官府里没人，一旦有事，怕是躲避不及，所以我想把商号的落脚处选在外海的岛子上。”
    周四明点点，道：“二弟考虑的周详，你看小磨山如何？那里有山有水，距离双屿和定海都近，便于做贸易。”
    吴茂摇摇头道，“小磨山离双屿太近，邓獠、许栋决不会放任我们在那里安家，而且那里离陆地太近，将来一旦朝廷要收复双屿，小磨山必定会被波及！”
    周四明吃惊道：“你说朝廷会攻打双屿？卫所的官兵见着倭人只有逃跑的份，朝廷的水军现在只怕连商号们的海船都打不赢！怎么回有心思打双屿呢？”
    “双屿的动静越闹越大，能不惊动朝廷么？朝廷再怎么窝囊，打他们几个海贼还是绰绰有余！”吴茂继续解释道，“况且现在小磨山已经有了不少人家，我们难已独占。”
    周四明思考一会，问道，“莫非二弟已经有了打算？”
    吴茂点点头，道：“出海东北二百五十里有座泗礁山，也称北界山，宋朝时曾在上面开设酒坊，后来太祖禁海，将百姓迁往内陆，成了一座荒岛，如今不在朝廷备案。那岛方圆近十里，树木繁茂，有甘井，宜于居人；东北有沙湾，可泊船只；且去海又远，不为官兵所重，我等正可取之以为久居之地！”
    说完，又补充道，“朝廷的目光止于大衢山，北面的那些零碎小岛不会放在眼里，泗礁山孤悬外海，又无人烟，我们若据之己手，即使朝廷剿灭海贼，我们也可以安然无事。所以我打算在岛上筑一座城堡，做为长久之计。”
    “筑城？这岂不是造反？”周四明虽然胆大包天，但走私和明目张胆的造反毕竟是两码事。
    吴茂笑起来，“大哥说哪里话？咱们是海商，只管赚银子，怎么会造反？我筑城是为了抵御倭寇和海贼！”
    周四明这才恍然，点点头道，“好！二弟的眼光向来独到，明日我们便率家眷迁往岛上，只是这里……”
    吴茂道：“大哥放心！这里地近内陆，正适合我们做海贸交易点，自然也不能弃了，咱们只将家小迁到岛上做为后路，经营的重点还是这里！”
    周四明欢喜道，“如此甚好！只不知二弟这商号叫什么名字？”
    “新乐商号！”
    “吴公子要开商号？”阮弼将信又看了一遍，轻轻放在那叠银票上，问道。
    正在喝茶的林晓忙放下杯子，恭的道：“是，猫儿哥说名字就叫‘新乐商号’。”
    “这次下西洋，吴公子赚了不少吧？”阮弼笑着提起茶壶给林晓添上茶，林晓忙双手捧着。
    “这次折去沉掉的船，总共赚了两万两银子，猫儿哥要分出一半给那些死去的兄弟。”林晓没有隐瞒。
    “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有如此成就，后生可畏啊！”阮弼轻叹一声。
    “都是当初阮公提携，猫儿哥常说，吃水不忘掘井人，要牢记弼公的大恩！”林晓恭维道。
    “你知道吴公子的信上说什么么？”阮弼微笑着问道。
    林晓点点头，“猫儿哥想让我询问一下阮公的意见。”
    “呵呵，你告诉吴公子，他的想法很好，半个月之内我的商号就会成立，名字就叫‘弘德商号’，总号设在应天府。如他所言，日后，我的弘德商号沿江向西开，他的新乐商号沿运河和海边向北开！”阮弼很高兴的样子，“海上的事情就全仰仗你们了！”
    “阮公放心，我们兄弟自会尽力！”林晓起身拱手道。
    阮弼也起身，乐呵呵的笑起来，“你是不是要回凤阳去见小王爷啊？”
    林晓点点头道：“是！”
    阮弼笑起来，“半年多以前，小王爷成婚了，我也是二个月以后才听到了消息，给你们传话，说是你们刚刚下西洋去了。”
    “真的？”林晓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不知道新娘子是哪里人？”
    阮弼看他的样子，心中也觉欣慰，“听说是保定府一个官员的女儿，我联系不上小王爷，也不甚清楚，你回去以后就知道了。别忘了回来路过时，进来把小王爷的情况告诉我一声。”
    林晓应了。
    阮弼神色转而凝重，从怀里摸出一张陈旧的纸来，双手递过去，“还请你把这个顺便带给小王爷。”
    林晓低头一看，见是一张旧条据，他曾经听吴茂说起过，便面露难色，道：“阮公何必定要把这银子现在还给小王爷呢？小王爷在府中吃喝不愁，若忽然多出这许多银子，恐怕不是福气，反是祸害了，阮公不如将它收起来，将来小王爷有用得着时再给他，请阮公三思！”
    阮弼沉思一会，点点头，将条据收回怀中，道：“如此我便替小王爷先收着。不过，你既然路过这里，便帮我带些土特产给小王爷，聊表心意，你看可好？”
    林晓忙应道，“阮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