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

第183章


  一眨眼,就到了年根儿。
  谢夫人的病不但不见起色,反倒有越发沉重的迹象,虽说她的年纪不大,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府里的气氛越发低迷。
  晏氏自丈夫去了以后,出了每天的晨昏定省,就一直躲在屋里不出门。
  平日即便是见了人,也没什么话说。
  像是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朵,突然失去了养分,失了生机,眼神里少了平日的灵动机敏,说话做事都慢了半拍。
  初盈自己的精神就不大好,更无暇顾及旁人。
  和盛二奶奶商量起过年的事,今年不好热闹大办,不过是按照往年的旧例,倒也没费多少周章,一个下午就拍了板。
  日子寂寂无声,唯一给大家带来点欢乐的,便是重哥儿。
  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马上就要周岁了。
  上半个月里,就对走路开始很有兴趣,最喜欢扶着床沿来回挪步,也不嫌累,章奶娘去抱他,还会用他唯一会说的话,来表达不满。
  “不,不不……”重哥儿挣扎不过,十分愤怒。
  初盈在旁边笑道:“怎么先学会这么一个字?就知道不。”
  章奶娘搂了重哥儿在怀里,哄道:“重哥儿乖,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走太多,咱们把骨头长结实了,慢慢儿来。”
  重哥儿眼睛一直瞅着地上,挥舞着一双小胳膊,还想下地去。
  还是简妈妈端了桂花糕过来,递了一块儿,方才哄住了他,“又松又软,吃上小半块儿都没事。”
  哪知道重哥儿吃着香甜,吃完了好要。
  初盈柔声道:“不吃了,等下晚上还要吃饭呢。”
  重哥儿不愿意,坚持还要吃桂花糕,母子两个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以重哥儿抗议无效,哇哇大哭而结束。
  章奶娘陪笑道:“少吃一点也不碍事。”
  “不是不碍事。”初盈正色道:“他要就依了他,一哭又依了他,将来就会惯出毛病来,学会拿哭来威胁大人,不能事事由着他的性子。”
  章奶娘讪讪,“奶奶说的是。”
  “你是重哥儿的奶娘,他好了,少不了有你一份功劳。”初盈许诺了一句,又怕她打马虎眼,郑重道:“我说的话要记在心里。”
  重哥儿是谢家长房的嫡长孙,得的又晚,家里人对他都多有纵容迁就,若是父母再不认真约束,担心养坏了孩子。
  ----小叔子的前车之鉴犹在,不免严厉了些。
  章奶娘有些面皮涨红,忙道:“记住了。”
  简妈妈在旁边笑道:“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到了我们重哥儿这里,却是严父严母,长大了一准儿是个懂规矩的。”
  初盈也不想气氛太过沉重,缓和神色,“抱重哥儿出去吧。”
  重哥儿扁着小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汪着泪水,眼巴巴的看着桂花糕,最终还是被章奶娘抱了出去。
  甘草进来道:“奶奶,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婆婆一直消沉不愿理会别人,今天突然传话,想来是心劲儿转过来了。
  初盈心头微松,赶忙收拾一番过去。
  进了门,只见晏氏和锦哥儿也在,略有些诧异。
  锦哥儿快一岁半了,早就走得稳稳当当的,说话也早,在奶娘的教导下,小小声喊了一句,“大伯母好。”
  初盈冲他微微一笑,“好。”
  谢夫人穿了一身绛紫色的暗花大袄,带了金钗,虽然还有憔悴之色,但瞧着的确是精神好了些,开口道:“坐罢。”
  一副要谈正事的样子。
  初盈正在思量,就听婆婆道:“先带锦哥儿出去。”将丫头婆子撇得干干净净,静默了一阵,看向晏氏,“我想过了,你还是另外择人嫁了罢。”
  婆婆让晏氏改嫁?初盈大吃一惊,抿嘴不敢吭声儿。
  143、将倾(下)
  “娘……”晏氏是当事人,比初盈更加震惊,——难不成自己和母亲说话,被小丫头们听了去?带着三分不安,小声道:“怎么这样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不为你有不有。”谢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些,更多的却是伤感,“孀居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我是过来人,你实在是太年轻了,没必要吃那份苦头。”
  初盈有些尴尬,这种事不是应该避讳一下?迟疑道:“娘,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谢夫人语气笃定,“还有话要跟你说。”继而看向晏氏,“老五走了有半年了,该哭的哭过,该伤心的伤心过,以后自己好好过日子罢。”
  晏氏目光惊慌,跪下道:“娘,是不是儿媳哪里做的不好?我并没有……”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我能守着锦哥儿的……”
  谢夫人也红了眼圈儿,但执意道:“你还是另外择人吧。”
  初盈插不上嘴,只好默默的给婆婆递了帕子。
  晏氏一直低头哽咽难言。
  谢夫人接着道:“你走了以后,锦哥儿就由我养着,将来我不在了……”视线转向初盈,“就由你来照看。”
  初盈听得一阵心酸,难过道:“娘你别胡思乱想,锦哥儿和重哥儿还小,我又年轻,将来还要靠祖母指点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谢夫人说了一阵话,似乎有些累,往椅背里靠了靠,“今儿当着老五媳妇的面,你先把这件事情答应下来,不然……,她也不能安心的走。”又道:“你放心,并不是过继给你们长房,你只是大伯母,帮着照看一下侄儿。”——
  意思是,不会因为锦哥儿年纪大,就占了重哥儿的嫡长孙位置。
  初盈不由默然,——晏氏才得十七岁,当然还是另外改嫁了的好,而自己是做大伯母的,即便婆婆不交待也会照看锦哥儿。
  婆婆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晏氏安安心心的离开。
  于是郑重应道:“娘放心,我和长珩必定待锦哥儿有如亲生,和重哥儿一样……”
  话未说完,晏氏那边“哇”的一声,用帕子捂了嘴,痛哭起来——
  倒好像是初盈抢了她的儿子。
  可是谢夫人再明理,能让守寡的儿媳改嫁,也断不能让她把孙子带走,谢家又不是薄祚寒门,——别说一个锦哥儿,就是十个也养得起。
  晏氏可以放走,锦哥儿却肯定要留下来的。
  初盈无法去劝解晏氏,都是做母亲的人,母子分离的心情能够理解,同时站在谢家儿媳的立场,亦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晏氏泪水涟涟,哭道:“娘……,我不改嫁,别把我和锦哥儿分开。”上前抓住婆婆的衣襟,哭得缓不过气儿。
  谢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再者失去小儿子满是伤心,身心倦倦的,由着晏氏哭了一阵,只对初盈道:“你下去安排,明儿请晏夫人过来一趟。”
  那边早有丫头扶了晏氏,劝道:“奶奶快别哭了,夫人该进去歇息了。”
  晚上谢长珩回来,听了此事,顿时脸色一变,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去了上房。
  “母亲。”他有些着急,有些不解,“你怎么让老五媳妇改嫁?”
  “不改嫁还能怎么样呢?”谢夫人淡淡道:“她才十七岁,难道真的要她为老五守一辈子寡?”忆起往事,“当初你爹走的时候,我已经过够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再看着你和老五两个,不论多苦都能忍……”说到此处,又是一阵伤心落泪。
  谢长珩有些默然,片刻后道:“五弟才走了半年,也不用这么急……,怎么也等锦哥儿大一些……”有些语无伦次,“这般薄情!”
  “罢了。”谢夫人不无伤感,“他们俩哪里来的情分?小两口本来就不同心,还要让她年纪轻轻守寡,日积月累必定生出怨气,连累了锦哥儿,也让家里的气氛不好,不如放了人大家好过。”
  谢长珩像是一时难以消化,没有出声。
  谢夫人又道:“再说初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等到她有了那个心思,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不如现在好聚好散,大家还留下一份情面。”
  正如谢夫人猜想的那样,次日晏夫人过来时,听说谢家主动放人,千恩万谢的,坚持要把晏氏的陪嫁留下来。
  “给锦哥儿傍身。”晏夫人也是伤心,哭了一阵,“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心疼女儿,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切莫怪了锦哥儿。”
  谢夫人冷淡道:“锦哥儿是我嫡亲的孙子,老五留下的独苗,夫人不用担心。”语气里已经有了疏离,更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晏夫人只得无奈起身,去领自己女儿。
  晏氏原是不愿意的,奈何婆家不要,娘家坚持,再者想想去了丈夫,又有哪一点值得自己留恋?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儿子。
  晏夫人劝道:“傻丫头,锦哥儿是谢家的嫡子嫡孙,五房的独苗,你大伯又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将来少不了他的那一份。”红了眼圈儿,“你才多大一点儿,哪里能够一辈子守寡?那可是要苦到黄连心里去的。”
  “我舍不得锦哥儿。”晏氏大哭,丈夫再不好,儿子却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一天一天看着他长大,——那可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母女俩哭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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