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在离程可航定下的最后期限还剩不到30个小时，关琴终于踏上了头一次的独立采访之路。
    在城北某小区内，关琴在干净整洁的事发现场傻了眼。砸车偷窃的事发生在凌晨，车子送去4S店里维修了，车主不愿意配合采访，现在连张新闻照片都拍不到。关琴无奈，只好再赶到派出所去找资料。办案民警民警显然之前接受过其他媒体的采访，给了一套很官方的说辞。
    从派出所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关琴掐指算了算时间，离交稿时间只剩27个小时……
    某人欲哭无泪，火速再回到事发小区，和小区的门卫大叔以及饭后遛弯的小区业主们套近乎。
    晚九点，办公室里大部分人都早已下班了，关琴突然风风火火的闯进办公室，咕哝着：“这下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迅速地打开电脑文档就敲字。
    “什么了不得了，发生什么事了。”林雯提醒关琴，“这都截稿时间了，你现在写也赶不及了。”
    关琴哭丧着脸：“要赶不出来，我明天真的得走人了。”她翻出记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本，对着电脑开始打字。
    林雯知道关琴一身的毛糙毛病，摇了摇头走出了办公室。
    程可航这些天都加班到很晚，亲自负责稿件的审查。他和两个责编对第二天要出的《宁城今报》做完了终审，看到办公大厅的西南角里发出一缕幽光，幽光打在关琴焦急的脸上，阴森森的恐怖。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十点。
    程可航套上外套走了过去，弯着腰站在关琴后面，认真地看着她的电脑屏幕，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说：“太晚了，即使你写好了，现在也没办法给你腾出版面来。”
    关琴敲字的手停在键盘上。
    程可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下班回家吧。”
    关琴回过头，脸颊因过于投入写稿子而微微泛红，望着程可航傻问：“我还有两段就结尾了，来不及了吗？”
    小姑娘写稿写的脸红耳热的，程可航突然心有戚戚，这种程度的用心和投入也只有在初入行的时候才会有。才入行，什么都不老练，可是那颗想做好新闻的心是火热的，他现在做新闻再也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份热忱了，以前把新闻当理想，现在当事业，不一样了。
    关琴见程可航不答话，小心的问：“这个不发稿...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第二天《宁城今报》的头号竞争对手《宁城都市报》上刊载了这样一条新闻——“城北车辆接连被砸，作案人专挑远志汽车？”这条新闻不仅在网络上被迅速转载，连当日宁市的早间新闻都做了引用。
    的确，近来宁城中不少小区发生了砸车事件，而且牵扯到了远志汽车企业。远志企业是宁城政府十年前培养起来国内自主汽车品牌，经过十年的发展成为国产汽车中的翘楚。不说远志每年要给政府纳多少税，单单这个品牌就足以大大提升宁城在全国的竞争力，因此远志企业在宁城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昨天关琴和事发小区大爷大妈们瞎侃，小区的清洁大叔神秘兮兮地告诉关琴：“砸车的人应该是看准了牌子下手的，我听说这周围其他两个小区被砸的也是远志车，你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如果没那么凑巧，事情就不止砸车盗窃这么简单了。
    如今，别的媒体先爆出有人专挑远志汽车作案，暗示有人与远志企业结仇，《宁城今报》漏掉这条极具话题性的新闻，而且好死不死，昨天手里握着这条新闻线索的就是关琴！
    顾培涛将负责本市民生新闻的三位记者和关琴叫进了办公室，四个人一字排开地站着，关琴是最忐忑的那个。
    昨天她熬夜将那篇报道赶了出来，心里惶惶不安，今天一大早就赶来报社，还没来得及请示程可航怎么办，就被顾培涛抓了过来。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见程可航往这边走过来，顾培涛将手里的《宁城都市报》抖了抖，故意提高了声量问四个人：“知道你们昨天漏稿了么？”
    没人答话。
    顾培涛继续问：“这么重要的消息昨天竟然谁都没向编辑部报题？难道没人知道么？”
    其他三个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声说：“不知道。”
    关琴嘴角抽了一下，小声回答：“这条新闻是我去采访的。”
    程可航见顾培涛在训话，停下了脚步，倚在门口抱着双臂，没有作声。
    顾培涛这下倒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顾培涛一大早将这四个人拉到办公室，不过是护犊子，怕程可航先找这四个人的麻烦。可关琴倒好，不打自招。
    顾培涛总得说点什么：“小关啊，既然你都去采访了，怎么没发稿子？”
    关琴实话实说：“昨天采访到很晚才回来，我写稿也写的慢，过了截稿时间……”
    其他三个记者幸灾乐祸地听着关琴辩解，其中一个人还落井下地抱怨起来：“原来是你负责这条新闻的，怪不得了，这大早上害得我们受连累。”
    顾培涛咳了两声：“什么话，都是同事，都是一起负责本市新闻的，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顾培涛还没说完，程可航出声：“关琴，到我办公室来下。”
    程可航客客气气地让关琴坐下，某人预感这是暴风雨的前夕。
    可是关琴这次很有底气：“昨晚是您说发不了稿子的……”
    哟，还会推卸责任了嘛。
    程可航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低着头边写边说：“那你刚刚怎么没跟老顾告状，说漏稿的责任在于我？”
    程主编语气好像还不错，可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威胁？
    关琴笑笑：“我不是说怪您，我是说...额...怪我，都怪我，是我速度太慢。”
    程可航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然后将刚刚写的那张A4纸递给关琴，正式交代她：“昨天那件事不算完，今天你做一下追踪报道。我给你列的这份采访提纲你看看，上面的当事人你今天必须全部采访到位。”
    看着采访提纲上那份刚劲有力的字体，关琴忽然有些心虚：“这条线还是我来跑吗？”
    程可航点了点头：“当然。”
    这算是信任她吗？
    程可航加快了语速：“警方昨天就抓到了作案的嫌疑人，他们瞒着不报是有些奇怪，你在他们发通稿之前多采访些资料。至于远志企业…他们肯定会发声明，但那些不够，你去他们公司跑一趟，除了提纲上我给你列的那些问题，你自己见机找些新闻点来问。”他交给关琴的采访任务虽然重，但并不算难。
    可程可航高估关琴了。
    远志公司的会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记者，公关部负责人情商实在高，客气友好地接待了所有媒体记者，却对提问不回应一个字。记者们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窃窃私语：“远志这样应对媒体，真是失败的危机公关。”有东西吃，有猛料挖，那些记者们一个个都守在远志公司不肯走。
    要在平常，关琴肯定也会跟其他记者一样守株待兔，就在远志公司耗着，即使没有消息，回报社也可以厚着脸皮说：“臣妾真的办不到。”可是，这次能不能写出稿子关乎她能不能继续在报社待下去，自从昨天程向东提醒她倒计时开始，她觉得时间不仅是金钱，还是命！
    公关经理微笑地看着关琴溜出了会客厅，给身边的保安使了个眼神。关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步子，在电梯口使劲按上楼键。
    要采访到高层，那必须得到最高楼层去找人吧。
    电梯门一开，关琴闪身进去，着急忙慌地要关电梯门。跟上来的保安看到电梯里的裴格，裴格对他点了点头，那个保安立正向后转，踢着步子就走了。电梯门徐徐合上，关琴舒了口气，这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为什么…盯着她的胸看…
    关琴忙扣紧了外套，将相机挡在胸前。
    裴格“噗嗤”笑出声，他不过是在看关琴挂在身上的记者证，程可航怎么派了这么嫩的小姑娘来。
    关琴脸腾的红透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离裴格远了一些。裴格本来玩心就重，想逗逗这个小姑娘。关琴挪几步，他也挪几步，最后将关琴逼进电梯角落里。
    “你...你要干嘛？”
    “小姑娘，你当记者没几天吧？”
    “啊…是啊…好眼力。”关琴“呵呵”笑了两声，沿着侧边又挪了几步，“你怎么知道的？”
    裴格一手支着电梯，摆了个自以为潇洒的pose：“你不行，来采访的记者没你这个样子的……”
    关琴好奇的问：“我什么样子？”
    “好怂啊。”
    喂，太直接了吧。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裴格笑嘻嘻的从怂人旁边走过，关琴伸着头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哎，您哪位啊？”能在这个地方随意走动的人应该也是某位高层吧，关琴想从他下手。
    裴格退后了几步，跟关琴并排走，手搭在她肩膀上：“我呢？一向走神秘主义路线的，所以不能告诉你。但小妹妹，看你挺可爱的份上，我可以给你透露个消息。”
    关琴眼睛一亮，难道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能抓到什么独家□□了？她问：“什么消息？”
    裴格凑到关琴耳边，低声说：“这个消息就是，远志不会对这次新闻有什么回应的，没看到公关部的人只是在拖着那帮记者吗？”
    关琴一个转体360度，从裴格魔爪里挣脱出来，满脸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你别在这儿瞎耗着了，快麻溜去别的地儿采访去吧。”裴格摸着鼻子，斜着眼看关琴，“你要是耽误工夫了，你们主编大人不会饶了你的吧。”
    主编大人……
    关琴从远志出来后，直奔派出所。
    昨天那位警察叔叔见关琴又来了，很是不耐烦：“我可不能说什么，我们头儿说了，今天我们宣传部门会直接给你们发通稿。”
    关琴见没人招待他，自己在警察叔叔对面坐下：“为啥不能说呢？”
    “也不是不能说，是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记者最喜欢捕风捉影，万一我说了啥不该说的，你们乱写，我不自找麻烦么。”警察叔叔很坦白。
    关琴今天反应到快：“有什么是不该说的？”
    警察叔叔愣了一下：“也...也没什么不该说的，你这姑娘怎么听不懂话呢，我意思就是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件普通盗窃案件。”
    关琴孤身作战，没人壮胆她就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她想了想，说：“警察叔叔，你能不能把城北所有小区的报案记录给我看一下？”
    警察叔叔有些不屑的笑了笑：“所有的？小姑娘，你有多少时间可以看完那些报案记录？”
    智商果然是硬伤，关琴加了几个限定词：“那给我看这两个月的，关于汽车被砸的，最好是远志汽车被砸的报案记录。”
    关琴仔细翻看着近来的砸车盗窃报案记录。直到中午，关琴合上档案，警察叔叔正好从食堂打饭回来，关琴眯着眼睛，认真地问：“警察叔叔，砸车事情真的就是一般的盗窃案件？真的跟远志企业没关系？”
    然而，就在关琴在派出所潜心看报案记录的时候，等候在远志企业的其他记者终于有所斩获。裴格看到关琴走出远志大厦的那一刻，通知公关经理，说：“开紧急发布会吧，好好回答记者所有的质疑。”
    关琴得到消息赶回远志，发布会刚刚结束。看着其他媒体记者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她心里头乱跳，手里那张采访提纲浸透了汗水。
    还是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