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真是事有凑巧，宁城一家酒店里，姜叙和杂志社的编辑在自助餐厅里边吃饭边聊工作，关琴也在这家酒店约见一个采访对象。本市一家有头有脸的人家在这儿举办婚礼，近来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远志企业董事长程康尧亲自出席祝贺新人。
    姜叙吃饱喝足，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在酒店大堂撞上了程康尧。程康尧示意之下，两个贴身助理兼保镖大步流星地向姜叙走来，姜叙转身就跑。
    关琴无聊地大厅里等着采访对象，突然三个身影分前后从她身边跑过，她定睛一看，跑在前面的那个漂亮女人不正是姜叙么。
    姜叙运动细胞再好，也比不上程康尧的两个手下，在过道里，眼看着被两个家伙堵死了路，她只好认输，那两个保镖恭恭敬敬地请她回到了大堂里。
    关琴心里头打鼓，这光天化日的难道遇上黑社会了？她慢慢地跟在后面，双腿有些发软，喊了一声：“姜叙姐。”
    姜叙闻声回过头来，看了几秒钟，才认出是程可航那个小徒弟，对着她笑了笑。程康尧也看到了关琴，背着双手，威严地问姜叙：“跑什么啊？”
    程康尧在大堂的休息处坐了下来，姜叙坐在了老爷子对面，两个保镖直立立地站在旁边。关琴不敢走近，赶紧退到一个背静处给程可航打电话。
    “师父，不好了，姜叙姐被妖怪抓住了……不是，被黑社会抓住了…那个老大长得好像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啊…要不要报警？”
    不久，程康尧在看到程可航走进酒店的时候，分秒不差地结束了和姜叙的对话，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关琴看到援兵已到，壮着胆子冲程可航告状：“师父，就是这个人，长得像安西教练的那个老头，别让他跑了。”
    程康尧脸都绿了，看向关琴的眼神都冒着火。
    程可航跟程康尧打了个招呼，便走向姜叙，他将姜叙拉到身边，问：“没事吧。”
    程康尧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句：“就说了几句话，能有什么事！”然后背着双手气冲冲地往外走。
    程可航将姜叙送上车，回来找关琴：“下次遇事别大惊小怪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妖怪黑社会的，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
    程可航伸手去戳她头的时候，突然想起傅真来，对关琴会发无名火这件事终于感同身受。
    某人委屈地瘪着嘴。
    小姑娘毕竟是好心，程可航语气一转：“采访做完了么？要不要把你捎回报社？”
    “不用，我还…没开始采访……”
    关琴不待程可航开骂，蹭蹭蹭跑进酒店找那个还没露面的采访对象去了。
    程可航皱着眉上车的时候，姜叙歪着头看着他笑：“你这个小徒弟挺好玩的。”
    程可航将身子侧过来，问她：“很好玩吗？”
    姜叙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程可航微微叹了口气，启动了车子。
    此后几天，程可航和姜叙很有默契的将此事按下不提。程可航在家里找资料，无意中翻到姜叙的护照和一张近期机票，三天后，他将工作行程做了些删减，难得早下班，带着姜叙去了一家西餐厅。西餐厅没有其他客人，程可航竟然幼稚地包下了全场，姜叙面对着极有氛围的烛光晚餐食不知味。
    程可航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姜叙盘子里，说：“别紧张，不是要跟你求婚。”
    一句话就将姜叙的眼泪惹了出来，她低着头，眼泪成串地往下掉。程可航将刀叉放下，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姜叙双手环着程可航的腰，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对不起。”
    这段感情终于因为她的任性无疾而终了。
    “被甩的人是我啊，你哭什么。”程可航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别对我这么好。”
    程可航自嘲道：“我应该也没有多好吧，没好到可以留下你。”
    姜叙这么一个干脆爽快的人，偏偏对程可航开不了口说“分手”两个字，可谁又舍得对程可航说这两个字呢？
    姜叙明天就要飞柏林，如果不是今天程可航逼着她说出来，她打算一走了之的。她那么任性，那么不受拘束，像程康尧说的，她不适合做程家的媳妇。
    程可航蹲下来，和姜叙视线平行，认真地问她：“不是因为我爷爷，对吗？你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退缩了。”
    在姜叙看来，感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她对婚姻的抗拒程度比程可航想象的更严重。可这次她要不辞而别，程可航觉得事情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姜叙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东西从她指缝间溜走了，并且悔无可悔，她突然害怕起来：“程可航…我不走了…”
    “这是牺牲了你的理想做出的抉择？姜叙，你将我看低了。”他要的是一段完全心甘情愿的托付，程可航握着她的手，“小叙，我有几句话，你要听吗？”
    姜叙点点头，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夜色，沉沉地说：“你经常一不留神就跑了，我一开始觉得还挺有意思，可是慢慢的，小叙，我也会失落。”
    姜叙，你怎么那么贪玩儿啊。不管你是不是提前打过招呼，在你走后，我总是满世界地打听你又去了哪里，你安不安全，你过得好不好……
    姜叙自己抹掉了眼泪，“你跟我一起不行么？”
    “我跟过啊，不记得了？那年在法国我把你跟丢了，我对自己挺泄气的。”这些低声下气的话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说。
    姜叙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程可航，眼泪又涌出来：“那我改还不行吗？”
    “可你那些还没完成的梦怎么办呢？”
    你那些繁华到耀人眼的梦想怎么办呢？
    廖言珍在报社没有堵到儿子，反倒把关琴顺回了家。关琴置身在传说中的土豪别墅，手脚开始习惯性地施展不开。廖言珍在健身室里跟着关琴学了一会儿同手同脚的广场舞，便拉着她到花园里喝茶吃点心。
    关琴有些心不在焉，廖言珍问她：“今天状态不好啊，有心事？”
    关琴想了想，探着身子问廖言珍：“阿姨，最近我师父…我是说程主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廖言珍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勺子，不停地搅动着杯子里红茶，点点头，问：“你也看出来了？”
    “嗯，主编最近好像有些…落寞的样子，他怎么了？”
    廖言珍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没什么，不过就是被人甩了。”
    关琴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什么？我师父被人甩了？”
    被那个很好看的姜叙姐甩了么？
    关琴反应过度，吓廖言珍一跳，廖言珍拉着她坐下：“有什么好奇怪的，被甩是男人一生的必修课，程可航还没被甩过呢，现在可把这一课给补上了。”
    额……
    逻辑好强悍的中年美妇。
    廖言珍留关琴吃饭，并亲自下厨，关琴对于做饭炒菜这件事目前还没萌发出兴趣和热情。廖言珍有些受不了她明明想帮忙却只会捣乱的样子，提出带她去程可航的房间看看。
    程可航的房间空置了很多年，自他上大学之后，便很少回来住了。房间虽然天天有人打扫，但是布置摆设还是看得出是多年前一个少年的卧室，墙上贴了几张足球选手的海报，墙角处也堆了三个足球，一个大型书柜里除了书籍，就是各种各样的汽车模型。
    廖言珍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相册给关琴，便哼着小曲下楼做饭了。
    相册里全是程可航的照片，关琴从前往后翻着，看着婴儿时期的萌娃慢慢成长为十六七岁的美少年，最后锁定在一张照片上挪不开眼——照片里，少年程可航的身量已经出拔的很高，穿着件深蓝色的卫衣，胳膊下夹着一个足球，对着镜头笑得人畜无害。原来他这么喜欢足球啊？原来他那样笑过啊？轻松的笑眼充满了暖融融的阳光……
    关琴将那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却发现照片底下还附着另一张…应该说是半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眉眼轮廓和程可航相似的中年男人。
    关琴正看得出神，一个气沉丹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关琴慌里慌张地将照片塞回相册里去，转头朝门口看。
    唉…是安西教练。
    吃饭的时候，程康尧对着关琴吹胡子瞪眼的，瞪的关琴不敢动筷子。
    程康尧问她：“安西教练是谁啊？”
    关琴答不出来：“啊？啊，他是……”
    呵，安西教练可比你慈祥多了……
    廖言珍给老爷子布菜，问：“爸，你认识小关啊？”
    “就我跟姜叙见面的那天…那天这小姑娘…”程康尧自知失言，说到一半不说了。
    廖言珍抓住了话头，咂着嘴看着程老爷子。
    “让您少搀和程可航的事，您非不听。肯定是您跟姜叙说了什么，姜叙才把我儿子甩了。怪不得程可航这么久都不回趟家，肯定生您的气呢。您老人家就作吧，迟早程可航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廖言珍训起公公的时候，豪不留情。
    程康尧好歹是顶顶大名的远志企业董事长，在家里当着外人的面，被儿媳妇这么批，脸上难堪，一时脱口而出：“那小子不回家难道是因为我么？不还是怪你们夫妻两……”
    廖言珍的千金小姐脾气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一句话不对，就甩脸子走人，留下程康尧尴尬地扒着饭，关琴看着廖言珍的背影，莫名地想起刚刚看到那半张照片。
    程可航难得不用熬夜，早早上床睡觉，却被关琴吵醒了。
    501室门口，程可航穿着家居休闲衣服，手撑在门上，打着哈欠，眨了几下眼睛，看了看手表，问：“这都几点了，你来这儿干嘛？”
    关琴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程宅出来后，在街上晃悠着就晃到程可航住的小区来，然后不由自主上了楼，敲了门。这些天程可航情绪不好，关琴能感受的出来，虽然他没有发火没有消沉没有说什么，但关琴就是能感受的到他很苦闷。
    她…是想来安慰他的。
    见关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程可航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向楼梯口，说：“回去吧，快回去休息。”
    “虽然姜叙姐的确很狂帅酷霸拽，但师父你也不差是吧。”情急之下，关琴赶紧将来意说明。
    额…某人的确是过来安慰人的。
    关琴说完，抬头偷瞄眼程可航，可想而知程可航脸上是什么个狂帅酷霸拽的表情。
    程可航转身走进屋子，关琴还不知死活地跟过去：“师父，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失恋过的。对了，廖阿姨说失恋是男人一生的必修课，你现在是修完这门课了。”
    “关琴，你…你成心的是吧！”程可航“嘭”关上门。
    关琴结结实实撞在门上，她吃痛地揉着快被撞塌的鼻子时，发现流鼻血了。
    关琴的聒噪声在门外消失之后，程向东长叹了口气，仰面倒在沙发上。
    他还真失败，被姜叙甩了，还要被小徒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