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10 好和坏


这天吃过中饭,所有人都在办公室午休,顾培涛照旧端着个茶杯在办公大厅里回来溜达,一边消食一边和下属聊天,下属就把他的话当做午间催眠曲。
    关琴没有谁午觉的习惯,正在逛一个记者论坛,颇有兴致地看一篇某个记者八自己主编的帖子,帖子内容全是些浇心中垒块的发泄。关琴心想,这个记者没自己好命,她可遇到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主编师父呢!但是她忘记自己鼻子上还贴着一个创口贴。
    那晚她去安慰程可航,不仅碰了一鼻子灰,鼻梁骨差点都撞断了。
    顾培涛看一屋子人只有关琴是清醒的,便锁定目标:“小关啊,是不是还有几天,你试用期就满了啊?”
    关琴一听,歪着头想了想,“呵呵”笑出来:“是哦,还有几天我试用期就满了。”然后掩着嘴继续“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地傻笑。
    “不错,总算熬出来了,就要正式转正,成为咱们报社最年轻的新兵喽。”顾培涛以老前辈的口气感叹道。
    林雯听到“最年轻”三个字就不乐意了,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对着关琴说:“转正这么件大喜事,你总要请大伙吃一顿吧。”
    一听有人请客吃饭,所有人都清醒了,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关琴玩。关琴哪有闲钱请这一屋子人吃饭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在那儿扭扭捏捏地讪笑着。见程可航从办公室出来倒咖啡,关琴立马痛下决心,站起来对程可航说:“师父,我要转正了,请大家吃饭,你也来吧。”
    饭店包厢里,女记者埋头吃肉,男记者两两划拳,顾培涛自己品着小酒,程可航点了根烟,所有人好像都忘记这顿饭是为了庆祝关琴转正的,可是关琴还是替自己高兴!
    关琴斟了两杯酒,第一杯先敬了顾培涛,顾培涛很豪爽地一饮而尽。第二杯要敬程可航,关琴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说:“师父,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留下来。”
    程可航接过酒杯,放在一边,关琴眼里透露出小小失落。程可航却拿起旁边的茶水杯,跟她碰了一下,说:“等会我还要开车,就以茶代酒吧。”
    关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干了,然后拖了把椅子,坐在程可航旁边,一副要促膝深谈的架势。程可航不想遭罪,先下手为强,对着正在吃肉喝酒的那些人说:“你们先停一会儿,关琴要捱个儿给你们敬酒。”
    某人石化。
    关琴被几个男记者灌了近两瓶啤酒,酒劲已经上了脸,眼睑和耳朵都红透了,隔着桌子对程可航伸手求救。林雯拍掉她的手,说:“别什么事都缠着我们主编大人,你把我们主编夫人当空气啊。”林雯又自动开启了女骑士模式。
    关琴眨巴着眼睛问:“什么主编夫人?”
    “就是那个长得好气质好的主编夫人啊。”
    程可航刚才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是真的想捉弄关琴,不想那些男记者动真格地要灌小徒弟,他好几次想开口喊停。小徒弟向他求救,他正要去解围,听见林雯和她提到什么主编夫人,心里大喊“不妙”,绕过桌子的时候加快了速度。
    可是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带着醉意的关琴那张鸡婆嘴的速度:“你说姜叙姐啊,她已经把我师父给甩了……”
    甩了…甩了…所有动作都停止了,所有声响都静止了。
    关琴追到饭店停车场,程可航迅速打着了车子,踩下了油门,转了个弯发现关琴突然消失在后视镜里,他竟鬼使神差地将车倒了回来。
    果然,关琴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鼻子上的创可贴也翘起了一个角。
    亲,卖蠢和卖萌不是一回事好么。
    关琴拖拖拉拉地爬起来,走到程可航车边,低着头闭着眼睛,蹦出了三字口头禅:“对不起。”然后一个趔趄又瘫倒在地。
    这酒量到底有多浅啊!
    不值当跟一个怂人动怒不是?程可航咬着后牙槽下车,将关琴塞进了后座。
    关琴道了歉,就万事大吉地缩在后座睡着了。车子到家门口了,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程可航喊不醒她,便转身伸手拍着她的头,没想到关琴紧紧抓住他的手,呢喃着:“对不起,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请你吃饭哄你开心的…没想到…又惹你生气…”
    程可航一愣,将手抽回来,“切”了一声:“谁需要你安慰!”
    程可航的力道大了一点,关琴的头一下子撞到了车门上,她嘴角抽了一下,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说:“我知道我很不好…很差劲…,但请你们别放弃我,我会努力的…我会的。”
    这段时间里,前辈们不是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抱怨斥责,她人怂,不敢顶嘴不会发火,始终厚着脸皮“唯命是从”,把这六个月的试用期给捱过来了。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一切的战战兢兢不过是想获得一份自己想要的工作,在自力更生的过程中慢慢儿地实现自己的理想。
    后来,程可航很了解关琴,说过一段很贴切的话,大意是关琴不够聪明,不够机灵,不会变通,呆板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非常吃力,但是她会见缝插针地朝自己的梦想迈进一小步,然后越走越近。程可航说,是时间成全了她这样的人。
    小徒弟是挺不容易的。
    程可航将她抱着头的双手掰下来,方便她呼吸,声音里是少有的安慰语气:“你没那么差劲。”
    关琴为搏师父一笑而一掷千金,把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搭上了,最近只好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勤快写稿。
    宁城下面某个县城有个会议,虽然是个级别很小的会议,但报社还是得派人去盯一下,程可航问:“ 明天这份差事谁领去?”
    个个都不做声。
    程可航直接点名:“刘记者?”
    “真不好意思,程主编,我孩子要去医院,我正要跟你请假呢。”
    “陶记者呢?”
    “老大,我不行,我市里那条线还得跟呢。”
    林雯主动交代:“我也不行,我有三篇报道压在这儿,还都是重点稿子。”
    关琴见没人肯接这份差事,眉毛一扬,对程可航说:“我去。”
    程可航心想,小徒弟最近真的是很用功啊。
    关琴乐呵呵地主动请缨,直到在地图上查找这个小县城的时候,才傻了。怪不得那些记者都推诿着不愿意去,尼玛,这个小县城都快出省了…真的好远啊。
    天还未亮,关琴抹黑起床,没来得及吃早饭就直接奔长途汽车站,在车上颠了将近3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县政府。不知道是关琴没睡饱没精神,还是当地人说话的口音太重,在充满了场面话的冗长会议里,关琴没听出半点头绪。
    会议结束,时间已经不早了,关琴在县政府外边随便找了个网吧写好稿子,传回了报社。
    第二天上午,程可航在办公室时不时朝办公大厅里看,却始终看不到关琴的身影。人不出现,电话打不通,也没有事先请假,可这小姑娘应该没胆子玩失踪啊。
    中午顾培涛叫程可航一起吃饭,他没心思吃饭,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找人去。”
    程可航一路跑到楼底下,正好看见关琴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进报社。程主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上的无名火又蹭蹭蹭往上冒。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关琴也看见了程可航,正想跟他打招呼呢,却突然往前一栽。程可航眼疾手快,在她摔倒之前抱住了她。
    宁城医院的急症室里,变身心脏内科女医师的廖言珍穿着白大褂,依旧难掩光彩。廖言珍大部分时候只在医院挂个名,跟太太团打牌打腻了才会想起上班这回事。不过她倒是凭真才实学当上的心脏内科名誉主任的,十年前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医。
    廖言珍心疼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关琴,说:“这小姑娘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怎么还晕倒了呢?”
    关琴平常喜欢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服,也看不出来胖瘦,刚才程可航抱起她的时候,才知道她有多单薄。抱着她,一向镇定的程可航心跳猛然加快,来医院的途中,他不顾交规,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程可航问他亲娘:“她…应该没事吧?”
    “什么没事啊,她本身就贫血,又营养不良,还来事儿了,怎么就没事了。”
    昨天关琴在网吧写完稿子就浑身不得劲,去厕所一看才发现来例假了。她痛经很严重,腹中绞痛,虚汗直冒,好不容易找了个宾馆住了下来,疼了半夜睡了半夜。今天早上昏昏沉沉地乘车回来,路程远,到中午才回到报社。
    程可航沉默地看着小徒弟,将输液管的点滴调到合适的速度,廖言珍看在眼里,冲他说:“还呆在这儿干嘛?去买点吃的,她应该就快醒了,醒来得吃点清淡的东西。”
    程可航领着一包外卖回来时,关琴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抠着脚趾头和廖言珍在聊天,见到师父回来了,笑嘻嘻地拿着抠脚的手去接吃的。程可航没给她,亲自打开了八宝粥和一盒点心,才将勺子和筷子递给她。
    廖言珍说有会诊,及时地走开了。
    关琴边吃边咂着嘴,好像那碗八宝粥有多香似的。
    “师父,麻烦你送我来医院啊。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吧。”
    “我没吓着。”
    哎~,廖阿姨明明说师父送她来医院的时候脸都吓白了。
    程可航挠了挠头发,问她:“让你去做个会议新闻,怎么弄成这幅德行回来?”
    “我有些贫血…那个…嗯,大姨妈你知道吧?挺难受的,就在那儿住了一夜。”她现在说起来轻松,已经忘了昨晚疼得要死要活的。
    程可航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果,放在床头柜上,放的姿势有点儿…羞羞答答的。医生说关琴长期贫血,他才明白她为什么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去商店买水的时候,看到货柜上有一种关琴经常吃的糖,就顺手拿了一包。
    滚热的粥喝下去,关琴脸上也有了血色,伸手要去拆糖的包装袋,说:“不过幸好我是写好了稿子才觉得不舒服,没耽误正事。”
    程可航见她单手不方便,拿过来拆开,剥了一颗糖给她,咳嗽了两声,说:“是这样啊,你那个稿子…被毙了。”
    关琴含在嘴里的那颗糖在半空中以一个很完美的抛物线路径滚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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