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18 患失


程可航让关琴等,恰巧,等是关琴最拿手的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在等什么,不知道可以等到什么。
    关琴得过且过的等待着。
    不久,程可航跟曹严吾去国外出差,关琴心思不在工作上,被林雯教训了两句,她强打起精神去找新闻。除了程可航,关琴只敢向刘尚文求助。
    刘尚文正给关琴找新闻,电话突然响起来,接了电话,刘尚文脸色一下子变了,赶忙收拾公文包,就要往外走。
    关琴担心地问:“刘老师,孩子又生病了么?”
    刘尚文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关琴:“如果你今天找不到其他新闻的话,就把这篇稿子整理一下吧。”
    刘尚文走之后,林雯跟其他人感叹道:“刘记者这些年真是不容易。”
    关琴细心地将文件里的资料整理出一篇稿件,传给了编辑。拿到稿子的编辑犯了难,将关琴叫到二楼编辑室,问:“这篇调查报道看得出下了很多功夫的,但我还是得问你,这里面的内容都是你确认过的吗?”
    关琴才看资料的时候也有点不明就里,她之前并未做过财经报道,何况这是质疑一家正要上市企业的调查报道,她心里其实没谱。但是刘尚文给她的资料很详实,她完全是照着样子写稿子的,应该出不了问题。
    关琴答应的很干脆,眼看着快到截稿时间了,编辑右手食指敲着桌子,对关琴说:“明天报纸不能开天窗,这篇稿子我会用,稿子署你的名字没问题吧。”
    编辑明显话里有话,关琴的胆子不够那些话吓得,熬到了半夜,还是给程可航打了个电话,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这日凌晨,几十万份已印刷完成的《宁城今报》被紧急勒令撤报。翌日,市场上流通的所有《宁城今报》都少了一张财经版面。
    那篇报道带有揭发性质的,可是揭发的是人家商业秘密,如果稿子被刊登出来,侵犯商业秘密是一条罪,做这种恶意报道有损报社颜面也是一条罪。
    程可航在国外的会议开到一半,提前回国。坐了十多小时的飞机,程可航有些疲乏,却还是一刻不停歇地赶到了报社。整个报社都处于戒备状态,程可航走进办公大厅,关琴即刻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她,径直走向自己办公室。
    关琴手心冒冷汗,惶恐不安,心里凉了一大截。
    那天他们坐在栈桥上,阳光很暖,风也很暖,他对她说:“不是不喜欢你,我现在需要理清一些事,等我想清楚了,给你答复。”
    本来就是奢望,现在是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吧。
    程可航冲报纸的执行编辑大发了一通火,直接停职处分。正准备找关琴问话,报业集团总部来了电话,程可航丢下关琴,匆匆赶到集团总部。曹严吾在国外,其他董事借机发挥,他虽然招架不住,但还是落了个灰头土脸。
    去年花了程可航大半年的心血,《宁城今报》才走上正轨,作为集团下首份都市报,势头不可小觑。现在多少双盯着《宁城今报》,却在新年年初就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外界舆论纷纷猜测被撤版面的内容,其他报纸也趁机落井下石。
    顾培涛各处忙了一天,下班的时候看见总编办公室灯还亮着,敲了敲门。程可航见顾培涛走进来,将电脑上一个文件关了。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的,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好几根烟头了。
    顾培涛坐在他对面,说:“我是真老了,你不过走了几天,我就没看好报社。”
    “这还好没闹大,要是报纸珍发出去了,那就出大事了。”程可航说得很轻松,递了一根烟给顾培涛,问:“刘尚志记者…《宁城今报》首刊的时候就有他了吧。”
    顾培涛接烟的动作一滞,接下了香烟,点了点头。
    两天后,报道中的那家公司得到消息,直接放话,认为《宁城今报》利用大众媒体的身份,针对一家即将要上市的企业进行虚假报道,对他们的名誉造成了伤害,他们要用法律途径来解决问题。
    报社这边只好迅速作出回应,派人去和那家公司谈判,寻求和解。最终拿出的处理办法是,稿件署名记者关琴被调职。奇怪的是,关琴调职的一天后,报社管理层内部下发了一份人事通知书,记者刘尚文被撤职。
    刘尚文气冲冲地闯进程可航的办公室,顾培涛没拦得住。刘尚文劈头就将手里团成一团的人事通知书扔到程可航身上,程可航正在办公,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不想,他连避都没避一下,那个纸团砸到他左臂上。
    顾培涛怕发生事情不可收拾,赶忙关了门。
    “撤职?你算什么?我刘尚文在这个报社待了多少年了,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想撤我的职?”刘尚文口不择言。
    前两天,程可航想顾培涛打听刘尚文,顾培涛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的。“这事得劳烦你跟刘记者说,我在年纪和资历上都不合适开这个口。”当时程可航说了这么句话,顾培涛心里清楚,他要给刘尚文保全面子。
    “你发什么疯呢……”
    程可航阻止了要说话的顾培涛,走到玻璃墙前,看到关琴低着头收拾办公用品。这些天忙着对付各种事情,到现在还没跟她说一句话。
    程可航将百叶帘拉上,说:“刘记者资历自然比我高,在集团没收购《宁城今报》之前,刘记者就是报社的元老了。”早知道顾老头处理不了这种事,程可航还不如自己来。
    刘尚文冷笑:“元老不敢当,只怕比来报社不到一年的人好些。”
    顾培涛出声制止他:“尚文,你不要好赖不分。”
    “好赖不分?现在这个小子要把我扫地出门,我难道还要感谢他不成?”刘尚文寸步不让。
    程可航倚在办公桌边,问:“刘记者,你在新闻一线也跑了快二十年了吧,五年前曾在管理层做过一段时间,为什么又降下来了?”
    刘尚文不说话了。
    “有些风气不管在行业内是不是被默许的,不管是不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但是在我管理的范围内是绝对不容许的。”程可航盯着刘尚文的眼睛说。
    刘尚文写稿赚灰色收入的事情,顾培涛心里有数,只是不明白程可航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的。程可航看了那则报道,知道以关琴的水平,绝对拿不到那些行业内部资料的。那晚,关琴打电话给他,虽然没有说到底是谁给了她那些资料,程可航也能猜着七七八八。回来之后,程可航去人事部调出了刘尚文的资料,五年前,刘尚文因违反记者职业道德被降职。此外,刘尚文曾多次撰写恶意针上市公司的报道,其中缘由,程可航当然明白。
    刘尚文是聪明人,程可航说“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他有自知之明,他一下子泄了气,走出办公室。
    刘尚文离职的当天晚上,关琴被困在久未出现的梦魇里。梦里有爸爸妈妈出车祸的场景,妈妈流血不止,她想替妈妈捂住额头的伤口,但血却流地更多了,她惊慌失措,回头找爸爸,却发现爸爸一动不动,被人盖上了白布。梦境又转到街上的一只小乳猫,几个顽劣的孩子向小乳猫扔石头,她想抱起那个小乳猫,却被扔过来的石头吓着了,只好躲的远远的,蹲在地上看着小乳猫被其他小孩虐待。
    关琴挣扎在梦里醒不来。
    第二天,关琴去报社打了卡,就借口跑新闻,来到刘尚文的家。
    关琴站在刘尚文家租住的小院子门口等了很久,中午才看见刘尚文的车开进院子里,他将儿子从车上抱下来,放到轮椅上。五年前,刘尚文的儿子在一场事故中双腿落下了残疾,那场事故给了原本简单幸福的刘家当头一击,已经十多岁的孩子身心受到重创,免疫力很差,去医院成了家常便饭,妻子为了照顾孩子辞了工作,刘尚文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重担。绝境中,他违背自己的从业初衷,开始学别人写黑稿赚钱。一步错,步步错,可他没有其他法子,只能错下去。
    刘尚文没想过要连累关琴,但他已经拿了那家公司竞争对手的钱,那篇稿子不得不发。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这天下班后,程可航被顾培涛拉到一个小饭馆里,顾培涛几杯烈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瞿严吾没看错你,小航,你是这个!”说着竖起了大拇指,“你到今报没多长时间,报社就有了起色。可你知道么,你把一个跟了我十多年的老部下给调走了。”
    顾培涛和刘尚文之间是革命情谊,在《宁城今报》还不叫今报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一块儿做新闻了,后来报业改革,他们报纸被瞿严吾收购了,两个人留了下来。顾培涛是个念旧的人,他知道刘尚文的困难之处,他知道写稿赚了些黑色收入,他只有睁只眼闭只眼。
    顾培涛这是借着酒劲在抱怨程可航,程可航抽了口烟,并不说话。程可航一向欣赏有情有义的人,可要是感情用事,他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了。
    顾培涛拿起酒杯碰了碰程可航面前的杯子,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到最后都顾全了他的声誉。”刘尚文离职的原因在并没有公布出来。
    程可航弹了弹烟灰:“这么多年,报社靠的就是这几位老一辈的任在撑着,我不得不让三分。但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程可航说完这句话,就真没有耐心了,掐灭了烟,拍了拍顾培涛的肩膀,付了账就走了。
    这次满城兜圈子都找不着关琴,程可航真的慌了。他将车停在关琴家楼下,打开车窗,春寒料峭,他被冷风一吹,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他打了个电话给顾培涛,问清了刘尚文家的地址,立即启动了车子。
    关琴心里难受的时候,喜欢坐马路牙子。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她一个人坐在那儿,脑袋完全放空。她不能回家,不能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去,一旦回到独处的空间,没有了外界的噪音,她只能任自己在寂静黑暗沉沦。
    程向东从主干道转到往刘尚文家的巷口,一眼就看见了木然坐在对面马路边上的关琴。他将车停在路边,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逆着人流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茫然若失的小姑娘,硬是把一条斑马线走出T台范儿。
    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关琴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躲也无处躲,藏也没法藏,她把帽子往下拉,遮住了眼睛。
    程可航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把帽沿推到她额头上去。关琴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一两滴落在程可航手上,他像被什么灼了一下,心里千万个不忍。
    她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写那么稿子会出这么大的事……我只能离开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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