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程可航带着关琴走进一间换药室，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也走了进来，这位姜叙的主治医生也是程可航的发小，程可航和他聊了两句后，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从一个柜子里找出了一瓶药水、一卷纱布和一盒棉签，就识相地走出了换药室，还顺带关上了门。
    程可航想看看关琴的右手，小姑娘却暗暗使劲，将手背在身后，不给他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闹脾气，难得的倔强样子也显得可怜兮兮的。
    一个多小时前，程可航将做完理疗的姜叙送回病房，电视上正在重播今天的会议情况。程可航将电视音量调高了些，镜头时不时扫到坐在第一排的关琴，姜叙看见他脸上专注的表情，心里一阵沉闷。
    电视上关琴拿着话筒不敢说话的时候，程可航就知道事情不好了。稳重镇定的首长大人看着流泪的关琴先是莫名其妙，然后突然开起了玩笑，节目组在画面上配上了很有爱的画外音和字幕，姜叙忍不住捶床大笑，程可航脸都绿了。
    程可航当着姜叙的面给关琴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姜叙看见关琴站在门外。
    看到关琴的那一瞬间，她被一种无路可退的感觉包围着，在关琴走进来之前，她问程可航：“可航，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跟你分手了，还能回到你身边吗？”
    善良人的坏心眼。
    那个曾经对着自己冒心心眼的小姑娘果然被吓跑了，看着程可航毫不犹豫追出去的背影，姜叙将头枕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程可航知道姜叙的那句话是说给关琴听的，关琴还真听进去了。不过，程可航也不算无辜，从对关琴放鸽子开始，他就心存愧意。
    手指肿成那样不能不处理，程可航拥着关琴去洗了手，然后将闹别扭的小姑娘抱起来，让她坐在柜子上。他拿棉签蘸着药水，问：“疼么？”
    关琴不说话，程可航拿棉签给她涂药水，暗暗使了劲，关琴疼的“咝”了一声。
    “还知道疼！知道疼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处理一下伤口。那么个小伤口怎么还会发炎？你这几天做了什么了？”
    话问出口，程可航就后悔了。这几天她能做什么呢？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他放她鸽子，命令她来北京，一到北京就给了她那么重的采访任务，其他什么都不说都不管，连她伤口严重成这个样子，他也没发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
    “别在意姜叙的话，她是开玩笑的。”程可航给她涂好了药水的手指裹上纱布，很没底气地说。
    关琴点点头，然后撑着柜子，慢慢地滑了下来，对程可航说：“我先回去了。”
    关琴转身要走，程可航赶紧拉住她：“我还没吃饭，陪我吃个饭，等会一起回去。”
    吃饭的时候，关琴基本没动几筷子，程可航特意给她点了餐后甜点，她却说：“今天已经吃过一块蛋糕了。”
    嘿！连甜点的面子都不给了！
    回到酒店，关琴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程可航放重了脚步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地走，某人视而不见。
    生闷气冷战什么的真让人憋闷。关琴洗漱好，若无其事地跟程可航说晚安，然后回房睡觉。挨了好几闷棍子的程可航跟了进去，将她抵在门后，问：“生气有火就不会朝我发吗？”
    她多么怕起冲突啊，连发火都学不会。
    眼泪在眼眶里盘旋，不敢落下来，关琴终于开口：“今天提问的时候…觉得很紧张，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这三天都是我一个人……”
    程可航快要被她的委屈萌化了，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抹着眼泪，说：“工作还非得要人陪？你对这种大型会议没有什么采访经验，这次是多么好的锻炼机会。我把这么重要的报道全都交给你，我心里也悬着呢，你倒委屈。”
    “真的？”
    始终留她一个人真的只是为了磨练她的能力？真的不是因为姜叙的重新出现而有心忽视她？
    程可航拿纸巾给她擦鼻子，重重地捏着她的鼻子，说：“真的！让你多做了点事，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程可航跟关琴解释了一下姜叙的状况，姜叙登雪山双腿受了伤，回北京做治疗，她在国内没有其他亲朋好友，他不能看着她不管。
    虽然程可航说什么关琴就相信什么，程可航的解释却并没有完全让她释怀，她不敢质问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程可航。程可航被她澄澈的双眼看的心虚，半吓半哄把她哄睡着了。
    夜深人静，程可航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卷毛，笑得苦涩，轻轻叹气：“关琴，你这么好哄可怎么办啊？”
    有时候，关琴给人的感觉像是早熟懂事的孩子，孩子太懂事会让旁人看着心疼。看着关琴乖顺的睡颜，程可航第一次觉得心疼。
    一大早，程可航带着关琴去看姜叙，在医院走道里，隔着老远就听到姜叙病房里传来的吵闹声。
    程可航和关琴对视了一眼，赶紧跑过去，病房门口围着一些围观的病人，程可航先挤了进去，就看到姜叙站在床上，形象尽失地跟一个男人吵架。那男人比程可航稍矮一点，那张脸却毫不输给他，五官立体深邃，只是现在满脸怒容。
    “姜叙，你下次再不打声招呼就给我玩失踪，没你好果子吃！”
    “我凭什么要跟你打招呼，你是谁啊你！”
    “我是你男人！”
    “去你的，我才不喜欢你！周宸，你听好了，我讨厌你，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去你的！你不喜欢我你喜欢谁啊！”
    “我还对我前男友余情未了呢，你少在那儿自恋！”
    “你再说句试试！”周宸最烦她提她前男友，双手张牙舞爪地就要拉住姜叙。
    姜叙拿着枕头丢他，却正好砸中了“前男友”。程可航一手抱着枕头，一手伸出来拦住周宸，说：“她腿还没有完全好，这里是医院，你们胡闹什么呢！”
    周宸是个暴脾气，见这个陌生男人来劝架，说：“你管得着吗？你是谁啊！”
    “他就是程可航！”姜叙简直是在得瑟。
    周宸眼里的一团怒火在听到“程可航”三个字时立刻冷了下来，盯着程可航，问：“你就是那个前男友？”
    程可航没有理会他，拉着姜叙坐下来，给她背后垫好枕头。姜叙目不转睛地盯着前男友，周宸双手握拳，指关节“咔咔”作响。
    姜叙抱着程可航的胳膊，对周宸说：“他的确是我前男友，有问题么？你看，他比你高！”
    “高你妹！你真的还爱他？”
    “是又怎么样？”
    话音刚落，姜叙挨了两个爆栗，一个来自程可航，一个来自周宸。
    周宸见程可航竟然也敢对姜叙动手，心里的火蹭蹭蹭往上冒，大喊着说：“程可航，你找死是吧！”
    周宸拳头已经挥出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他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
    “别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关琴劝架，声音都在抖。
    周宸不知怎么的，就钉在那儿不动了，挥出去的拳头也缓缓放下。
    程可航怕关琴被伤着，伸手把她拎到自己身边，说：“你起什么哄，快出去。”
    周宸指着关琴说：“这个毛丫头是谁啊！”
    程可航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是我女朋友。”
    姜叙眼里一暗。
    周宸愣住了，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靠！姜叙，你看你自作多情的，人都有新女朋友了，你还在哪儿装什么余情未了。”
    周宸说话向来不顾及别人，一句话说的其他三个人都是面露尴尬。姜叙看着程可航将关琴护在怀里，突然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吼周宸：“要你管！我爱怎么自作多情是我自己的事。”
    这么个闹法实在太吵了，程可航直接对周宸下逐客令：“这位先生，麻烦你先出去一下，你有什么话要说，等姜叙情绪稳定了，你们再谈。”
    “我为什么要出去？要出去也是你先出去。”
    姜叙抽抽搭搭地说：“周宸，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姜叙当着程可航的面接连攻击周宸，这时候周宸有点儿蔫了。
    程可航对着愣在一边的关琴说：“关琴，你也先出去吧，在外头等我一下，要不就去换药室，自己再去涂点药水。”
    关琴点点头，缓缓地往门口挪，想了想，又返回来，走到周宸面前，说：“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出去吧。”
    周宸看到姜叙突然哭了，有点不知所措，就把火撒到关琴身上：“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你自己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关琴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直接拖着周宸往外走：“姜叙姐是病人，你还是不要在这儿惹她生气了。”
    程可航有些担忧，却并未阻止，他是该和姜叙好好谈谈了。
    周宸气鼓鼓地坐在住院部一楼大厅里，关琴端了两杯速溶咖啡走过来，递了一杯给他。周宸没好气地瞥了关琴两眼，还是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又开始吵吵嚷嚷：“这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难喝！”
    关琴踢了踢他的脚，说：“往旁边挪挪，给我腾个地儿。”看着周宸像炸了毛的加菲猫，她一点都不怕他。
    周宸不情不愿地给关琴挪了个座位，说：“你还真缺心眼儿，让他们两单独相处，你就不怕出事啊。”
    “你为什么脾气这么爆啊，程可航脾气就很好，怪不得姜叙姐不喜欢你。”
    “你为什么长得这么普通，姜叙那么漂亮，程可航是眼瞎了才会选的你吧。”
    额……
    不相上下，没得聊了。
    关琴默默地啜着咖啡，过了一会儿，周宸就忍受不了太安静地氛围，主动开始聊天：“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不担心里面的状况吗？”周宸伸着脖子朝过道里面看。
    “担心啊。”从一开始听到姜叙回国时，关琴就担心，他们五年的感情不是自己几个月就能比得上的。昨天她是生程可航的气了，也是跟自己生气，她等程可航给她一个说法，却又怕听到程可航的决定，她想问却不敢问。
    看着关琴发呆，周宸灵机一动，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说：“跟你商量件事。”
    程可航从病房里出来，看到关琴和周宸脑袋抵着脑袋说悄悄话，黑着脸拽着关琴外套后领子，将她拎出来，说：“走了，还要赶飞机。”
    程可航将关琴送到机场，帮她换了登机牌，在登机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她。
    “不管周宸跟你说了什么，你别跟着他瞎起哄。”
    “嗯。”关琴才不跟他瞎闹呢。
    程可航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关琴将眉毛皱成八字形，要笑不笑地看着程可航，问：“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吗？”
    “随便问问，爱说不说。”程大少爷被识破了还不承认。
    周宸这只随时能炸毛的加菲猫能和她说什么呢，不过是合计怎么让关琴抓牢程可航的心，让程可航别搅他和姜叙的局。至于给关琴出了什么点子去抓牢程可航，就有点没节操没下限了……关琴当然不会把那些话告诉程可航。
    眼看着登机的时间快要到了，关琴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那么，你和姜叙姐说了些什么呢？”
    她还是爱你的，那么你呢？你还喜欢她吗？
    程可航这下傲娇起来了，将关琴刚刚问他的话还给了她：“怎么？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吗？”
    关琴很想实话实说，点头说“是”，但恰好这时候广播里开始催促乘客登机。程可航将挂在左肩上的双肩背包拿下来，关琴自动张开双臂，让程可航给她背上。程可航将登机牌塞到她手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头，说：“去吧，到了宁城给我打个电话，路上注意安全。”
    关琴背着个包，慢慢向安检口走去。安检口有块玻璃墙隔着，关琴任由一个女安检员拿着金属探测器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比划，她只顾扭着头看着程可航。
    一扇玻璃墙隔着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她只觉得那是触不可及的遥远。
    程可航站在原地看着关琴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叹了口气，笑了笑，冲她招了招手。
    不顾安检员在后头喊她，关琴立刻跑了回来，程可航迈着大长腿往前迎了两步，一把将扑过来的关琴抱了起来。
    关琴紧紧搂着程可航的腰，赖在他怀里，程可航一下下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低下头，跟她靠的很近，说：“等我，我两天后就回去。还有……”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还有，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能让你稍稍安心吧。
    关琴不想否认，就在这个拥抱之前，她对自己没信心，对程可航的心意也没信心，是这个拥抱才让她一直空落落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原来这么贪念他的怀抱啊。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她决定相信他，也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