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嘉市的西北郊区有一处公共墓地，关琴父母安息在此。程可航将两束鲜花摆在墓前，鞠了三个躬。
    “那时候我4岁，爸妈去世的时候我根本什么都不懂，三年后，爷爷也去世了，我就被带到成爸爸家里。长大了，才知道爸爸公司一个合伙人挪用公款，被爸爸发现了，那个人带着刀尾随着爸爸跟到了家里，将爸爸妈妈杀死。”
    ……
    关琴继续说：“那个人当天就潜逃了，公安机关在全国发布了通缉令也找不到。今年，这起杀人案的诉讼期过了有效期……那个人竟然回来了。”
    “那个人就是袁再启？”
    “他本名叫袁逸。”
    “你怎么会认出他来？”
    “是爷爷，爷爷大概是怕我忘记吧，他将当年报道这件案件的报纸都留下来了，那些报纸上面有凶手的照片。照片上的袁逸和现在的他差很多，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程可航将关琴揽在怀里，关琴眨了一下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程可航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关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坏人可以逍遥法外？可以…活的那么好？我还要为他…为他做采访…写他的稿子，为什么…我不想写的，那天，我把稿子交给编辑的时候，我真的想扇自己两巴掌……爸爸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成赫准备了杯热牛奶要给关琴端进房里，李润之却接了过来，说：“我端进去吧，你还是跟程可航谈谈。”
    李润之将牛奶端到房里，关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将牛奶放到床头柜上，走到窗边将纱帘拉了起来，这才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地理着关琴额角的碎发。这孩子头发长长了，好好打理一下，带上头纱，穿上婚纱，小姑娘应该还是挺好看的吧。
    “对不起……李妈妈对不起你，但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心地善良，从来就没怪过我。”
    关琴已经醒了，李润之也知道她醒了，她闭着眼睛听李润之头一次跟她谈心。
    “是我太任性了，一直不知道怎样对待你，所以干脆不理你。可是听到你要嫁人的消息，李妈妈就在想，到时候该谁帮我们小琴梳头啊？我…还有这个资格替你梳头吗？”
    关琴再也听不下去了，掀开被子就钻到李润之怀里。
    成赫在门口看到母女两个人泣不成声，对程可航说：“请一定让小琴这孩子幸福，把我们亏欠她的都补给她。”
    “你们并不亏欠她，她知道你们对她的好。”程可航神色郑重地跟成赫保证，“我会让她幸福的。”
    程可航带着关琴从嘉市回来，本来约了工商部门的人吃饭，却被傅真叫到了学校。一到了傅真的地盘，当然就要受女王摆布。正事一句话没提，程可航帮傅真带了两节大课。他心里有事，最后一节课上着上着就烦躁起来，掏起一根烟点着了火。
    程可航坐在讲台上，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夹着烟，潇洒随意地跟底下的学生们上新闻采访实战课。学生听得兴致勃勃，可傅真在教室后面看得直冒火，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走到了讲台上，劈手将程可航手里的烟夺了过去：“别教坏我学生。”然后对着下面鸦雀无声的100来个学生说，“都散了吧。”
    万年拖堂的傅真傅教授竟然也有提前下课的时候，所有学生在一分钟之内做鸟兽散。
    “你现在是正式接手家族生意了？”
    傅真走到第一排座位上坐下，程可航为了表示尊重和诚意，也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在挨着傅真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是。”
    “不做新闻不觉得可惜吗？”
    “没什么好可惜的。”
    傅真对程可航越来越刮目相看，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但她到底还是担心关琴，问：“你们家应该没有那套豪门规矩吧。”
    傅真探过关琴的口风，以程可航的立场来说，他们结婚后是要搬回程宅的，廖言珍不足为虑，程康尧却是个麻烦，以关琴这种潜质，是怎么培训都当不好豪门孙媳妇的。
    “关琴嫁到我们家不会受委屈的。”
    要是前几天，程可航还不能拍着胸脯说这句话，但是现在，特别是经历了裴格的事，老爷子不敢再失去他这个嫡孙了，况且关琴也莫名其妙能讨老爷子喜欢。
    “最好是这样。”
    程可航没想到傅真这么好说话，带了两堂课就算完事，他心有所感，觉得其实关琴很幸福。
    “谢谢您这么关心关琴。”
    傅真可听不得什么感性的话，特别是那些话从程可航口中说出，她用教棍拍打着程可航的脊背，说：“少来，走吧走吧，跟这儿耗着干嘛，不是说有事忙吗？”
    程可航走到门口的时候，傅真在后面补了一刀：“你们不会是先上车后补票的吧？”
    程可航一个趔趄，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low到跟关琴一个级别了，经常会在傅真面前掉链子。
    程可航请工商局的人吃饭，那个局长还以为是远志企业有什么事需要他出手帮忙，却听程可航说起一个中泰合资企业。
    程可航给局长敬酒，说：“这家公司法人代表叫袁再启，你们去查查这家公司，应该会有收获的。”
    程可航话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局长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明白程可航的动机，问：“这家公司是才入驻宁城的，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么妨碍远志的？”
    “不相干，我只是尽一个公民的义务，觉得这家公司资金链有问题，跟你打声招呼，当然，查不查还在局长你。”
    财主打招呼了，局长还能不查么？局长在和程可航干了三杯后，说：“放心吧，我明天就叫下面的人去查！我们也不希望宁城的合资企业出什么问题。”
    程可航醉醺醺地到了家，抱着关琴说醉话：“关琴，那么多人关心你在乎你，你别让他们担心。遇上什么事都不要瞒我，棘手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别自己躲起来哭…我是你丈夫…不好的事交给我处理…相信我……”
    关琴接连两天收到恐吓短信的时候，后悔没有听程可航的话。
    这几天，有一篇贴子在微薄和各大知名论坛被疯狂转载，一个匿名作者将宁城一位中泰合资企业的老板前世今生给挖了出来。两条人命在身的凶手，二十年辗转成为著名商人，法律无法制裁他，公道何在？
    文中虽然用首字母代替了人物真名，但整篇文章的影射差不多已经做到了指名道姓的地步。程可航一看文风，就知道是出自关琴之手，他跟助理交代了尽快查袁再启的公司内部资料，然后赶到了报社。
    关琴出去采新闻去了，程可航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打开了关琴的电脑，花了三十分钟修改了那篇帖子的原稿。
    顾培涛看他修改好了稿子，说：“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你想好了？”
    “袁再启的公司本来就有问题，放出点风声，工商局那帮人查账的速度才会加快。”
    “我不是说这个，这样做新闻可不符合你的原则。”
    这样拿媒体作势，可是程可航的大忌。
    “我现在也不是主编了，既然要做就明着来吧，直接署我的名字，就说是特约记者。”程可航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最近他烟抽的越来越多了。
    关琴回到报社，见程可航在等她，笑着问：“特地来接我下班的吗？”
    程可航还没说什么，顾培涛接话道：“小关，今天放你早点下班。”
    “可是我稿子还没写呢。”
    “没事。”顾培涛看了一圈，指着林雯说，“把采访材料给林雯，你跟可航先走吧。”
    林雯看了看程可航，站起来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地说了两个字：“好的！”
    程可航带着关琴来到一家珠宝店，上次她抢在他前面先求婚，又匆匆忙忙地领证，连个戒指都没给她买，现在省去了求婚戒指，直接订结婚戒指。
    关琴在展示柜台边上看来看去，程可航拉着她坐下，店长出来招呼他们，问：“程先生，请问这边有您看中的款式吗？”
    程可航问关琴：“有你喜欢的吗？”
    关琴手指在玻璃柜上点来点去：“这个，这个，那边那个，还有这个……全部喜欢，都好漂亮啊。”
    要买他们两的结婚戒指了呢，关琴突然有了嫁人的兴奋感。可是，好像只有她自己在自嗨哎，关琴将两手放在腿上，降低了声调，问程可航：“你呢，你喜欢哪个？”
    “都不喜欢。”
    额……
    “那你还问我……”关琴嘟嘟囔囔地反击。
    店长及时插话：“如果店里的样品程先生都不喜欢，我们可以为您特别定制。”
    设计师很快就到了店里，程可航在和设计师聊天的时候，店长在给关琴测右手无名指的尺寸。
    “程太太手指上这颗痣……一般人很少在这个地方有痣的？”店长找话题跟关琴唠嗑。
    “程太太？嘿嘿嘿……”关琴完全没找到店长说话的点，因为“程太太”三个字傻乐。
    一旁的程可航却听到了，跟设计师聊完了之后，走到关琴身边，问：“好了吗？”
    “嗯。”程太太笑嘻嘻地点着头。
    “程先生，戒指做好后会通知您的，请问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程可航问：“戒指一个星期内能做好吗？”
    “一个星期？那有些赶。”
    “那请你们赶时间做吧，我们一个星期之后的婚礼上要用。”
    “一个星期之后就办婚礼？”关琴惊愕地看着程可航，为什么没人通知她一个星期之后就结婚。
    店长看着程太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笑着说：“行，我们会赶工，一个星期之内一定做好戒指。”
    从珠宝店出来，两个人牵着手，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溜达着。关琴牵着程可航的手，荡来荡去，问：“我们真的要在一个星期之后办婚礼吗？”
    “嗯，不愿意吗？”
    夜风微凉，程可航将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的口袋里。
    “当然不是不愿意。”关琴揣在程可航口袋里的那只手与他十指紧扣，说，“可是，好快啊，我们突然就领证了，现在又急着办婚礼，从来没想过就这样嫁给你了。”
    “所以这个星期你要跟我妈一起筹备婚礼的事，其他的事就暂时放下。”他把婚期定的这么早，无非是为了让关琴分心。
    可是幸福来得太快了，关琴心里有些忐忑，她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幸福。
    “程可航，真的不会太快了吗？”
    “不算快，我们又不是先上车后补票的，不是还没有孩子吗？”自从傅真提醒了他一句，他现在还真期待有个孩子。
    关琴问他：“你喜欢孩子吗？”
    “嗯。”程可航仿佛在憧憬着什么似的，说，“有个孩子的话，家里就会很热闹吧。”
    关琴突然站定，抱住程可航，说：“那我们要两个孩子吧，一男一女，程宅那么大，让他们在房子里乱窜好不好？”
    程可航回抱住她，下巴蹭在关琴头顶上，点了点头，说：“好。可是，关琴，你答应我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管袁再启的事了，好吗？”
    以往的悲剧已经不可挽回，现在她想做的他会竭尽全力帮她去做，可是，他不愿意看到她再卷进这个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