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34 诅咒


宁城全城戒严,事发当天晚上,袁再启过海关时被当场抓获。事发第二天凌晨,医生在抢救室宣布廖言珍的死亡时间。
    程可航站在抢救室门口,衣服上和双手上全是被晕染开来的血迹,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关琴腿一软,跪倒在一旁,全身湿淋淋的,神色木讷。
    程可航脑子涨得厉害,还是想到要在程康尧到医院之前把关琴送走。他搀起了六神无主的关琴,却在医院门口遇到了程康尧。老爷子怒不可遏,盯着关琴的眼神好像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片刻之后却狠狠地甩了程可航一巴掌。关琴这才有些反应,抬头看着程可航,他脸上五根指印清清楚楚。程可航一言不发,把关琴丢给助理,自己跟着程康尧往里走去。
    程家喜宴叫停,不久后摆起了灵堂。来吊唁的人除了亲朋好友,就是廖言珍在医院的同事,程可航下令远志企业的人不准前来祭拜。
    裴格带着来晓从法国回来,帮着程可航一起主持丧事。裴格自小把这个舅妈当做亲妈,廖言珍去世,他心里的哀痛并不少于程可航。来晓在灵前烧冥纸,裴格一直在前门接待来宾,回头找不着程可航,来晓对着他指了指花园。
    程可航靠在花园门口的墙角抽烟,他身上穿着孝衣,脸上胡子拉碴的,眼眶陷下去许多,以往那个沉着稳重却又意气风发的程氏大少爷这会子只剩憔悴无助。裴格在他旁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掀了掀嘴唇,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裴格将孝帽摘下来,说:“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撑得下来吗?”
    程可航不说话。
    “真的要把骨灰洒到海里去吗?西郊的墓地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子好像也不同意。”
    “你知道我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程可航终于开口,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她说,她死后…不要把她和我爸葬在一块儿…”程可航说这句话的时候,夹着烟的手颤抖不住,灼热的烟灰落到他手背上,他也无知无觉。
    程可航把奄奄一息的廖言珍送到医院,廖言珍屏着最后一口气,决绝的一句话将她半生的爱恨和不甘诉尽。程可航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廖言珍至死都不曾原谅过程东明。
    那么,这二十多年的若无其事,翩然转身之后,不过是被悔恨侵肌蚀骨的独自折磨?
    甚至是,无人知晓。
    裴格将他手里的烟抽下来,摁灭了,陪他坐了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西斜,裴格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哥,老爷子还需要你。”
    关琴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一身黑衣,脸色苍白似雪。守孝的位置空无一人,她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呆呆地看着廖言珍的黑白遗照,遗照旁边布满了一色的百合花,廖言珍的笑容亲切熟悉。那天买家具的时候,廖严珍脸上也是挂着这样的笑容,逗她:“你该喊我妈了。”
    很多事都还历历在目,廖言珍穿着贵妇装跟她学跳广场舞,给她炖鸡汤喝,在医院的时候照顾她……
    关琴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遗像,想喊她一声“妈”,却如鲠在喉。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关琴脚下一崴就要摔倒在地,一旁的来晓赶忙来扶她,她侧着头,一眼就看到了回到灵堂的程可航。
    两个人憔悴的不相上下。
    程可航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走过。
    关琴对来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便朝门外走去。程可航的助理看了看老板的脸色,主动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程可航助理跑来告诉他:“程太太不要我送她回去,还有……”助理伸出手来,手心里是一把钥匙。
    该死!
    关琴没有走远,程可航把她带了进来,关琴还是糊里糊涂的,挣脱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程可航扼着她的喉咙将她撞在墙上,逼着她看着自己,问:“你要去哪儿?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今天你应该站在妈灵前守灵!”
    程可航下手很重,关琴被他勒的喘不过气,她也不知道反抗。
    她这几天都躲在傅真那里,傅真跟她说她起码应该来给廖言珍磕个头,她不敢来的,可是她知道她必须来。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见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少,才走了进去。还好,程可航不在。
    她已经磕了头了,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可是她不能在这儿久留,为什么不让她走?
    “对不起。”到头来还是这三个字。
    程可航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关琴就顺着背后的墙溜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她,说:“我跟你说过,这次不会再原谅你。”
    这次她当然知道,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还会奢求别人的原谅。
    关琴搬出了程可航的房子,没有在傅真那边住,成氏夫妇到宁城接她,她也不愿意回去。关琴又回到自己在城东郊区的那个小窝,并且继续去报社上班,林雯骂她没心肝的时候,她甚至还会笑。
    为什么只有林雯一个人会骂她呢?应该多一些人来骂她啊。
    一个月之后,袁再启故意杀人案一审判决下来,第二天,关琴向顾培涛申请去看守所采访,顾培涛向程可航征询意见时,程可航说:“随她。”
    其实才刚入秋,太阳还是有些烈,关琴走进看守所里的时候,却觉得阴森森的冷。那天下午,在宁城看守所中,关琴对袁再启进行了专访。
    有人将关琴领到一个接待室,片刻之后,两个警卫人员押着袁再启走了进来,关琴抓住椅子扶手的手关节泛白。
    袁再启穿着囚服,不知道是不是剃了头的缘故,整个人像缩了几公分。他带着手铐,坐在有挡板的椅子里,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关琴。
    关琴翻着手里的采访提纲,说:“我是《宁城今报》的记者关琴,一直想采访你,但听说是你主动提出让我做独家专访的。”
    “你是关浚的女儿?”袁再启靠在椅背上,问她。
    “二十年前你在嘉市杀了两人,二十年后又撞死了…廖言珍女士…手上三条人命……”
    “为你父母报仇了的感觉怎么样?”袁再启抖着腿问关琴,脚镣发出刺耳的声响。
    关琴手里的笔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警卫人员训斥袁再启,让他保持安静。
    关琴捡起笔,手抖的却写不出一个字,她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那是她问程可航要的生日礼物。
    她握着录音笔,回击道:“距离执行死刑不足72小时,你感觉怎么样?”
    袁再启突然站起来,拖着椅子,掐住了关琴的脖子,他动作迅猛,连警卫人员都没来得及阻止。
    “二十年前是你父母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现在是你把我逼到走投无路,当时死的该是你!”袁再启恶狠狠地说。
    警卫人员用力拉住他,他还是不松手,他额头两侧青筋暴起,双眼发红,关琴觉得他就是一个恶魔。
    恶魔对她说:“该死的是你!”
    警员打开铁门,关琴走出看守所,她捂着腹部,她刚刚躲避发狂的袁再启时,撞到了椅角,腹部传来难以忍受的绞痛感,身上直冒冷汗。关琴抬头看了看瞭望台,灰色的铁丝网,灰色的屋顶,灰色的天空。这天真是格外的冷,阳光再暖也无济于事。
    关琴直接回到家中,忍着不适写完了稿子,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医院,一到医院,她就不省人事。
    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关琴心思清明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伸手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小腹,泪顺着眼角浸到枕头上。
    有阳光透过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拔掉了输液针,挣扎着走到了窗边,将窗帘拉了起来。
    心里一片惨淡,还宁愿这世上的光都不要照进来才好。
    护士过来帮她重新插针,担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你叫家人?”
    关琴摇了摇头,钻进被子里,轻声说:“我想睡觉。”
    她太累了,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睡好了,她现在只想一直睡下去。
    出院那天,关琴在报刊亭买了一份《宁城今报》,本地新闻上用一整个板块报道了袁再启执行死刑的消息。她握着那份报纸,在报刊亭边给顾培涛打了个电话:“顾叔叔,我要辞职。”
    不久,关琴跟着成氏夫妇去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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