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如果时间总会愈合伤口的话，那么两年是长是短？
    程可航已经习惯西装革履地出席各种商业场合，对企业的管理也驾轻就熟。曹严吾眼看着再也说服不了程可航回到新闻行业，痛心疾首又欣慰自豪。
    这天，结束了宁城报业集团的广告招商会，曹严吾拉着程可航去喝酒。
    “今年《宁城今报》广告额就指望远志企业了啊。”曹严吾现在问程可航要广告合同就像要一张白纸一样。
    “知道了。”如今《宁城今报》的新媒体部分发展的越来越好，远志投广告吃不了亏。
    自己的正事说好了，该提一下女王交代她的正事了。曹严吾给程可航要了杯清酒，问：“关琴要回国的事你知道吗？”
    程可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听说是回来办移民的。”
    程可航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
    这天上午，程可航没去公司，待在房间里发呆。房间里的家具是两年前廖言珍和傅真选的那套，一个装满了五颜六色糖果的玻璃罐被放在低调奢华的梳妆台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关琴离职时东西都丢在报社，后来程可航去报社只带回来这个糖果罐。他扭开糖果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玫瑰红丝绒面的戒指盒。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关琴一声不响就去美国，他恨过她，逃跑还真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懦弱的是自己，一直冷冷清清地撂着她，将“面对她”这件事无限期延后。
    程康尧在客厅吃着午饭，看见程可航从二楼下来，问：“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早上睡过了头，吃过饭再去。”
    “今天晚上回来把这一季度的报表带回来给我看看。”
    “您都不管事了，看那个干什么？”
    “让你带回来就给我带回来，问那么多干什么？”
    程可航吃过饭走后，程康尧派了自己得力的手下跟踪长孙。
    程可航果然将车开到了机场。
    国际班机出口处被全国各地赶来媒体记者和来晓的死忠粉丝挤得水泄不通。来晓息影两年多，现在以制片人的身份重新进军中国电影界，再加上来晓和丈夫裴格将带着两人的孩子首次在国内露面，噱头很足。
    关琴推着行李车在人群里进退不得，身旁的老外问她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她也一脸茫然。关琴刚想回头看看来人是谁，一个壮硕的地勤大叔却示意她往前走。
    不一会儿，裴格一手抱着刚满周岁的裴小漾，一手护着来晓，一家三口出现在出口处。记者和粉丝们一拥而上，关琴被撞地原地打转，推得东倒西歪，她顺手拽着地勤大叔的衣角，使劲往外头挤。
    程可航与她隔着不过十来米，看着她蹲在地上系着被踩散的鞋带，眉头皱得更紧。关琴比两年前还消瘦些，打扮却更成熟，头发很长，柔顺地披在身后，上身黑色一字领的套衫很显女人味，只是脸上不时还会出现慌张无措的表情，跟三年前还是记者菜鸟的她一样。程可航一步一步往她身边走去，心里盘算着是跟她说“你好吗”还是“好久不见”。
    眼看着他离她没有几步远了，人群却突然朝这边涌来，裴格将手里的小漾塞到程可航怀里，说：“就知道你会来接我，帮我抱会孩子，我跟我老婆在媒体前秀会儿恩爱。”
    这又是什么状况？
    程可航根本不知道裴格和来晓今天会回国，小侄儿撅着嘴就要哭出来，程可航看了看还蹲那儿系鞋带的关琴，就抱着小漾后退了几步。
    关琴本来已经走到了机场出口，不经意朝人群中看过去，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一紧。他怎么会出现在机场？他…怀里抱着的孩子是…
    不容那股酸涩疼痛之感往心里蹿得更深些，就有两个人挡在她面前，说：“请关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关琴认识那两个人，她曾经在酒店里看到他们跟在程康尧后面。
    安西教练都知道她今天回国，那么，那个人应该也知道吧。
    关琴没想到程康尧会把她叫到家里来谈话。
    程宅里没怎么变，只是廖言珍在世时在各个角落里摆的花花草草都不见了，更显得冷清。关琴路过程可航的房间时，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向书房。
    程康尧坐在沙发椅上，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坐吧。”程康尧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我们长话短说，你看看这份离婚协议书，同意的话现在就签了。”
    离婚协议书上给关琴的条件很优厚，没想到一回国就收受了这样一份大礼，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看到协议书上从头到尾出现的二十多个“离婚”字样，她心里还是堵得不行。老爷子毕竟不是以前的安西教练了，她不敢多说话，不敢辩解，很是听话的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签好了字，关琴站起来，对着程康尧鞠了个躬，说：“爷爷，我走了，您好好保重。”
    “我不是你爷爷。”
    关琴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身走出了书房。
    小漾不怕生，跟程可航玩久了就非得他抱着不可。裴格也奇了怪了，大表哥那么一张老气横秋的脸，小漾竟然还爱跟他玩。睡觉时间到了，小漾都还要跟程可航闹，程可航便把孩子抱到自己的房间，哄他睡觉。
    小漾入睡很快，呼吸声很轻，鼻翼一翕一张的，睡着了，肉嘟嘟的小手还握着他的一根指头，程可航心里忽然软绵绵的。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出意外的话，现在比小漾还要大两三个月吧。当初他得知孩子的消息，整个人被瞬间击中，痛的麻木无觉。
    裴格来他房间抱孩子，看见程可航一脸柔情，心下老大不忍，轻声对程可航说：“老爷子叫你去书房。”
    程康尧还是有些意外，两孩子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书竟然都不觉诧异。只是程可航没关琴那么乖，平静地说：“让我先考虑一下。”
    “她都签了，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么？”
    对于长孙的婚事，程康尧有些无能为力，毕竟在法律上他还是有妇之夫，也不能贸然给他介绍对象。现在关琴回来正好，也不需要他动用法院那边的人脉了。
    “这是你要的报表。”程可航以报表换了协议书，说，“这种事不需要您再出面，我和她会自己解决的。”
    今天在机场，他一不留神，就不见她的踪影，去了她登记预约的酒店也找不到人，原来是被老爷子拦下来了。才回国就遭到这么一个下马威，不知道她吓着没有。不过她能这么爽快地就把离婚协议书签了，看来是长本事了。
    警告了程康尧，协议书又在自己手上，接下来几天，程可航并不着急找关琴，该上班上班，该带侄子玩带侄子玩，过得很是悠闲。
    关琴却很忙，在宁城和嘉市两头跑，办理移民手续。这天，她抱着一大堆材料去大使馆，却忘记是星期天，扑了个空。关琴觉得有点饿，就到大使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好巧不巧，遇到在这边接待外国客户的程可航。
    程可航带着两个老外往包厢里走的时候，听到一个女孩轻声地跟服务员说：“这里没有红烧大排吗，你们能做牛排，为什么不能做红烧大排呢？”
    多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程可航却还是认出她来，说话永远轻声轻气的，生怕声音大一些就会得罪别人，却不知道往往别人会因为听不清她说什么而动怒。
    这家明明是西餐厅，哪来的什么红烧大排？服务员一脸黑线，仍旧周到有礼地说帮她上一份猪排，关琴这才开心起来。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手，一转身就看到了程可航，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期然的久别相逢最是悸动不安，沉寂在心底多时的感情暗流，就在双目交汇的时候突然成了惊涛骇浪，多看一眼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程可航将两个老外带进包厢，再出来找人，关琴已经不见了，服务员端着那份猪排套餐欲哭无泪。
    这两年，失眠对于关琴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她住在酒店高层，窗外微亮，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手表，才凌晨四点。反正也是睡不着，关琴穿上裙子，披上一件披肩，准备到酒店外头走走。
    天空飘着濛濛细雨，像雾。这是宁城的雨季，空气里湿气很重，像西雅图。西雅图一年四季雨浓雾重，她在那边的疗养院待了一整年。思念来得嚣张时，她就站在走廊里，看着烟雨蒙蒙笼住整个世界，一看就看上好几个小时，看出了神，仿佛就回到了宁城。
    寒气侵人的浓雾让世界混沌一片，暗黄的路灯在雾里照出一方宁静。关琴裹紧了披肩，慢慢走着，高跟鞋在湿湿的人行道上敲出哒哒的声响。想念开了个头就像决了堤的江水，即使她现在就在宁城，即使她昨天下午才看见程可航，越想念越孤独，越独孤越想念，两种交织的感情在心底浓得化不开。
    不过，她也只有在这样的孤独里肆无忌惮的去想着程可航。
    关琴边走着边在脑中勾勒他的样子，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好看的下巴，他186修长的身材……想着想着，程可航的身影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雨雾中了。
    怎么还有幻觉了？
    关琴揉了揉眼睛，来人已经站在她面前，问：“现在不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