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上人衣来

  “你有这分眼光便是聪明的，别看那些深闺大院里出来的姑娘个个娇贵，可除了女训女戒之外统统睁眼瞎，想当初大姑娘二姑娘的启蒙还是6岁的时候才开始学的呢，咱们陆府要是能养出个小才女那便好。”大夫人乐呵呵的打趣道，三夫人也跟着捂嘴笑。
  这时有个小丫鬟在门口探了探，进来说道：“大老爷二老爷，大夫人三夫人，几位姑娘好。”行了个礼起身接着说道：“奴婢是吴姨娘房中的，吴姨娘娘家的表小姐来拜年了。”
  大夫人正聊得欢快，见人有打岔，也不仔细听，摆了摆手道：“你闭门思过了两个月，想必是想家里人了，罢了你且去罢。”
  吴姨娘向大夫人先是道了谢，然后说：“这位姑娘是我表侄女，今年也16岁了，刚刚及笄，名唤秦桑枝，既然那丫头来了，少不得得让她进来给大夫人三夫人磕个头。”说完也不管大夫人应不应，朝外头招手。
  三夫人一听是回府那日在门口撞上的无礼姑娘，感到一丝不妙，那日那位秦桑枝姑娘头戴面纱，见不清真模样，口口声声要等趄哥儿，今日倒要好好见一见了。
  “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夫人，两位夫人安好，祝愿两位夫人福寿安康。”只见一位着淡蓝色裙子的女子，披着浅绿白相间的斗篷一跃而进屋中，声音清婉如黄莺，陆优的眼神不由得被声音的主人一带，望去，一口倒吸气，所谓“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来形容此女子最贴切不过了 。那姑娘也不怕人，大大方方的由着大夫人众人看，只有吴姨娘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
☆、第十三章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若含贝。”这时，内厅里大老爷与二老爷二者已有微醺，两人的谈论诗句的声音越来越大，陆优依稀记得，前头二人从李商隐一生坎坷，几次科举不中，陷入党派之争开始论起，这会儿居然谈到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强忍住想飘往内厅的白眼，想到“古往今来的男人原来都是一个摸样。”
  从两位老爷的诗句再看向秦桑枝姑娘，大夫人脸彻底黑成了锅低，恨恨的看了吴姨娘一眼，只得对秦桑枝敷衍几句，然后唤吴姨娘道：“你多日不见家里人，想必是有体己话要说，你便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姨娘这会儿居然也不反驳，笑嘻嘻的谢了大夫人，带着秦桑枝姑娘，二人戏声笑语的下去了。
  大夫人这才眉目转晴，但据陆优瞧瞧观察，从刚刚秦桑枝进门刻起，到大夫人让吴姨娘带秦桑枝姑娘下去后，里面的两位老爷曾一度安静，这会儿才又开始论诗。
  三夫人房中，陆优在厅中睡的迷迷糊糊中早就让人抱回来了，此时正在被窝里酣睡，独留下三夫人与陈嬷嬷。
  “三夫人，您瞧今个儿吴姨娘…”陈嬷嬷问道。
  “要不说那贱人可恨呢？就像石缝中的野草，打，打不死，烧，烧不死，你稍微一放松罢了，她又蹭蹭的长出来。”三夫人气愤的把梳子扔到妆台上。
  “可是…老奴还是看不明白啊。”
  “陈嬷嬷，从优儿生病开始，吴姨娘屡屡被大夫人打压，在她心里，恐怕我们与大房早在一条船上了罢。”三夫人淡淡的说。
  “那那位，秦桑枝…”陈嬷嬷继续不解的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夫人此时最最恨别人来搅了二姑娘婚事的混水，吴姨娘与那表侄女不管是有何来意，大夫人都不会就此罢手的，且看这罢，多多留意那个秦桑枝，若是有什么手脚便使人告诉大夫人一声，也算是我们三房送个人情给大夫人。”三夫人回答道。
  “是，老奴倒不是怕这个，老奴是觉得，现在外院里住着几位老太爷同僚们孙徒们，这几位公子哥家中个个不凡，莫非吴姨娘与那表侄女打的是这份主意？”陈嬷嬷琢磨来琢磨去，到底琢磨不透。
  “哼，要打那群人的心思也不光吴姨娘一个。”三夫人笑笑道：“你当大夫人这些日子为什么高兴？无非是二姑娘的婚事罢了，可是前些日子那茬你忘了？舅母明言大夫人偏心偏的明显了，大夫人这才四处托人给大姑娘说亲事，这不外院那些公子哥儿们的，哪一个不是被大夫人眼睛盯得死死的。”
  陈嬷嬷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日子看大姑娘越看越奇怪，坐立难安的样子。”
  “大姑娘也算是可怜，大夫人明里把她当宝贝，背地里却是不为人知了，只盼前院几个家中都是富裕的，个个论相貌，论家世，论才识，也算是顶顶好的，若是能说上其中一个，大姑娘倒也不委屈，就怕大夫人想草草了事，随便找户人家，想必，大姑娘也是为了此事心忧吧。”三夫人一边感叹大姑娘的命运，一边看着床上的陆优，不知牵连起什么心事。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著，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大姑娘其实很可怜又幸运，首先，生母病逝，一般而言，姑娘们在长大之前，由生母带出去见见人，逢年过节互相拜年等形式，让外头人见见自家闺女，几年后长大，到了说亲事的时候，说的人家一听也对这户人家的闺女，也有几分印象。可惜，大姑娘年少时许是被李氏带出门过几回，但究竟见了何许人，早已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其次，父亲不管，二老爷根本不管大姑娘，自从大夫人拦过照顾大姑娘的事宜，二老爷早早把李氏与大姑娘抛在脑后，日日与吴姨娘缠绵，即便如此，生父在，也不能带姑娘家家的出门吧，万一生父脑门一热，说了门亲事，姑娘也就这么一出嫁罢，连提前相个亲都没有。最后，说大姑娘命苦吗？其实大姑娘命不苦，不管他生父对她如何，她总归是出身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这个烙印在她身上一辈子也撇不开，相比庶出的四姑娘，六姑娘，大姑娘在身世地位上就高她们一等，最明显的地方在于，嫁妆，李氏留下来的嫁妆，将来大部分都由大姑娘带走，另一个是外人看法，嫡出总是比庶出要好的，倘若嫡出女儿嫁出门后名声不好，例如犯七出之条的，善妒，不孝之类的，庶出女儿也会跟着遭殃。所以，大姑娘有幸运的地方也有可怜的地方。
  王姨娘抬了妾之后，也学着吴姨娘三天两头到大夫人房里立规矩，自从吴姨娘解禁后，二人天天一齐到大夫人房中，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大夫人无论什么事宜，都吩咐王姨娘较多，直把吴姨娘当做透明人。久而久之，大房中的下人们对吴姨娘眼神不再似从前热络了，从前，她是二房唯一一个妾室，受老爷宠爱，如今有了王姨娘，两人暗里汹涌，在全府人眼里，有一丝分庭抗衡的形式。
  所以，陆优分析，王姨娘的筹码在于，年轻，是大夫人的心腹，受二爷喜爱。吴姨娘的筹码在于，与二爷多年来情义，两个庶女，一个禁足，一个体弱多病，但聊胜于无。二者几乎不分上下，这是陆优闲事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这天，大终于到了姑娘的及笄礼，因大姑娘生母去世，便由大夫人代替。执事由家中的婢妾充当。设席位在中堂东房外，南朝面。准备的服饰只有一件褙子置于衣架上，衣架在席位背面。首饰。首饰与梳子等放在桌子上。有一个执事端着装有冠笄的盘子，盘子上蒙手帕。摈者站在中门，主妇在中门内迎宾。将笄者梳个丫髻，穿襦裙。
  接着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为将笄者冠笄，然后赞者为将笄者整理冠笄，然后戴上首饰。宾客行揖礼请将笄者入东方换好褙子。取字时祝词只说“髦士攸宜”一句，意思为“俊士所适宜的”。笄礼中拜见的人物只有父母、诸母、兄和姊。（这里的及笄礼也是参考宋代的，删减了宾客部分，勿深究）
  作为妹妹的陆优只能在行完礼，由三夫人帮陆优准备的礼物带去看大姐姐。一进门便看见陆家姐妹个个早早到了，正与大姐姐庆贺。
  “大姐姐好，二姐姐好，六妹妹好。”大姑娘一见五妹妹，乐道：“你个小泼猴又是赖床了吧，我的院子与你近些，可你看六妹妹比你早到了几许。”
  “大姐姐就是喜欢五姐姐就乐不开支。”六姑娘天真的笑道。
  大姑娘作势要拍打六姑娘，六姑娘大叫：“二姐姐救命，大姐姐饶命。”
  一屋子欢声笑语，陆优看着大姐姐灿烂笑容，心底却咯噔的一下，该来的，总是逃不了的。接着，二姑娘又道：“近日，我母亲不知怎么，捧着一大堆诗文与我看，却把她平日里把关把的最紧的女红让我放一边，让我好生苦恼。”
  陆优闻言，想起除夕夜母亲与大夫人说自己的启蒙学已经完成了，不由得可怜兮兮的看着二姐姐，心里默念“二姐姐辛苦，受我拖累了。”脸上却带着调皮的样子。
  二姑娘一见众位姐妹幸灾乐祸的样子，尤其五妹妹最为明显，大呼：“好啊你们这般小人儿精，竟敢看我笑话！”
  众人更是乐倒一片。
  好不容易，众位妹妹辞别了自己，纷纷回院子，大姑娘站在院子里，看冬日头里盛开最美的腊梅，怔怔的出神。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大姑娘的命运犹如浮萍，一生都没法自己替自己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