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狐

  “谁准妳起来了？给我跪下！”
  国舅踏前几步，抢在她扑到大夫人身上之前踢出一脚，踢中她双膝，力道之大迫使她吃痛再度跪倒在地。
  “爹！女儿真的不明白！若我当真做错了事，您打我骂我，女儿毫无怨言，可为何要让人如此侮辱我过世的娘亲？！”水亮眼眸覆上一层闪耀水光，一点都不美丽，只是怎么也不肯让窝囊的泪夺眶而出的倔强，那里头能看见的太多，怨恨着种种的情感也几乎盈满双目，遮蔽住那璀璨夺目的单纯光华。
  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得不到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不甘心成为谁用来夺得什麽的器具，不甘心娘死后连牌位都不能入辛家的祠堂。
  凭什么那么多的不公都要发生在她身上？凭什么？她前世做错什麽了吗？
  那那个谁谁谁就站出来跟她说她到底做错了什麽呀！
  她会改正，她什麽都会做好，就算是假装她也能假装得乖乖的，只要……只要给她想要的那么一点点温暖就好……
  “妳自己做了什麽难道妳还会不知道？”
  “女儿真的不知！”
  东躲西藏都还能中刀，莫名其妙被拖进来训话就算了，还要受尽大夫人缺德的冷嘲热讽，她怎么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就算是昨晚一夜不返家，他们都怀疑她跟姜望有染，那也得有真凭实据呀，只是她昨夜没有回来而已就判定她不守妇道不知廉耻，那她不冤屈死？
  虽然……她昨晚真的一晚上都跟姜望厮混在一起。
  “妳知不知道外面把妳和姜望的事传得有多难听？”
  “我和姜、姜望？……”心里好像被什麽重重撞击了一下，撞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为之语塞。
  大夫人冷冷笑道：“唷，老爷，我就说嘛，这个小贱种肯定跟大皇子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姜望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外头的人哪会传得那么难听，就连咱们辛家也给算进去了，老爷您说，若是那事传到宫里，传到圣上和三皇子耳里，她这个未来三皇妃的位子还怎么坐得住？”
  国舅把大夫人的话听在耳里，没有回应，但看他的表情也算是默认了大夫人所言，双目没有离开过正抬头望着他的辛娆半寸。
  “说，昨晚妳去了哪里，是不是跟姜望在一起？”
  “我不知道。”在国舅问出口的瞬间她就放开紧咬着的牙关，不假思索地让这四个字脱口而出。
  她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有，这个答案叫众人皱眉的皱眉，看笑话的继续看笑话，恼怒的则是变得更加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妳昨晚去了哪里，一晚上都跟谁在一起，又岂会不知？！说！”
  “我不知道。”她重复着，仿佛一瞬间失去语言能力，唯有那四个字是她这辈子学过，唯一懂得将其化成言语说出口的字句。
  “妳！”衣袖甩动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响声，表示着衣袖的主人到底有多么愤怒。国舅皱眉转身不再看她，没多久又再次转了回来。“妳说是不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嘴巴一张一合就莫名其妙的把这四个字吐了出来，还说得如此流利毫不迟疑，就连半点曾经做过亏心事，现下却睁眼说假话的心虚都没有。
  “娆儿，妳在说什麽！”身后的三娘一扯她衣袖，想要阻止她继续倔强胡扯的胡言乱语。“快跟妳爹说妳跟那位姜公子没有关系，快说呀！”
  她不说，就是不肯说，那说不出来的否认里有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那要她怎么说呀？
  “好，妳不说是不是？拿棍子来！”
  “娆儿！”
  棍子取来了，国舅伸手接过，第一下打在她背上，打得她趴倒在地。
  耳边传来三娘的惊呼和大夫人还有辛媛的冷笑，可她没有出声，就连那么一点喊疼的叫唤或呻吟都没有说出来，好像一个根本从来就不会说话的哑巴。
  “妳昨晚都跟姜望做了什麽，说！”
  “我不知道！”她是疯了，一定是疯了，失心疯。
  无情的棍子又落在她背上，第二下、第三下……一下接一下，爹打得好用力，完全不留情，好似她根本就是死物，连半点知觉都感觉不到。
  好痛，其实真的好痛，就算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自己背后一定皮开肉绽，说不定连骨头都断了几根，然而她却依旧咬紧牙关，连半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来，更不愿意承认他们口中质问的猜疑。
  她不可能说的，半个字都不会说。
  不是爲了维护那个男人，而是爲了——
  “老爷！别打了！求您别打了！娆儿她还小呀，她根本还不懂事，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恁别再打了，您这么打下去真的会打死她的，老爷！”三娘扑了过来，抱住国舅，原本秀美贤淑的脸蛋上爬满泪痕，口中嚷着为她求情的字句。
  “妳到底说不说？！”国舅怒极，在最后一下棍子打落的重击，响起的骨头断裂的声响过后，终于在三娘的请求下停下手中的动作，却依然持续着对辛娆的逼问。
  他虽不曾仔细关怀过这个庶出的小女儿，可自从那位高僧为她预言过后他就给她全部最好的，女子会的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她全部都要会，男子学的四书五经、治国之道她也必须要学，甚至连辛家嫡女的身份也让辛媛跟她调换，为的就只是将来他们辛家将会得到的一切。
  所以在那一切到手之前，他绝对不允许辛娆出任何意外，更不允许她爱上除三皇子以外的男人。
  她是工具，只是个为他夺得天下的工具，即使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不知……道……”才甫张口，就好像有什麽想要喷将出来，她连忙咬住牙关，只允许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不容许它们肆无忌惮流泻而出向任何人示弱。
  “好，妳有骨气，可是妳的骨气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我现在就打死妳，好过让妳继续给我们辛家蒙羞！”
  好呀，打死她吧，要她说出那句话，那是比死还要难受，她宁愿死都不要承受那种痛苦，不要。
  “老爷不要！不要！”三娘知道阻止不了，干脆扑到她身上，想要挡住即将再度打落的僵硬木棍。
  “妳让开！”
  “老爷，您住手吧，求求您住手……难道您真的想打死她吗？娆儿她……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
  “不是我没有给过她机会，而是她自己一直在冥顽不灵！妳刚才也看到了，她说的都是些什麽？白大人帮她说话说她去了友人家中过夜，她哪来的友人？昨晚还有人看见她在墨香楼与姜望碰面，若外面那些人所言都是真的，妳叫我他日在朝堂和宫中顔面何存？简直岂有此理！”
  是呀，她哪来的友人？
  别说是待字闺中的好友，就凭她那种性格，连异性都要对她退舍三分，什麽友人不友人的，她太看得起白大人了，他根本就是在胡诌添乱。
  还有，外面那些人……说了什麽呀？
  就昨晚墨香楼的事不说，姜望那个男人平日里做事那么小心，怎么可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给人拿来说三道四？
  那么是谁呀？是谁传出去的？是谁说她跟姜望有染，是谁说她和姜望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
  辛娆妹妹，妳说姜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花心滥情。
  怎么会呢？我觉得姜公子待人一向温文有礼，而且时而还很温柔很体贴呀。
  采薇姐姐妳有所不知，那只是表面上的，他那个人就只会用那张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脸去欺骗纯真善良的小少女，其实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个下流胚子，时常捏花惹草、左右逢源，简直可恨至极，这种人妳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
  怎、怎么说得妳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我当然了解他了，我对他的了解到了已经不能再了解的地步，因为他总是对我——
  ……对妳？
  不不不，没什麽，妳别放在心上。总之，姜望那个人，妳绝对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他最喜欢就是欺骗完一个无辜少女的感情再去欺骗另一个，没有人比他更面目可憎、更下流无耻的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现下根本就是连解释都无法解释了。
  好酸，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的口气真的好酸，好像一连打翻了数个装着醋的坛子，想要燻死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女子。
  “娆儿妳说吧！三娘求求妳，妳说吧……说妳跟姜望没有关系，连半点关系都没有，说妳昨晚根本就没有跟他在一起，外头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妳说吧……三娘求妳了！”
  有什麽滴落在她因痛苦而扭曲的容颜上，热热的，带着令人极度不舒服的湿气，那是三娘的眼泪。
  她没有哭，三娘却反而先哭了出来，那么的伤心。
  她是怎么了？爲了那么一个男人，让自己挨打，让关心她的人难过，值得吗？
  不值得。
  辛娆从来都是个很果断的人，她很聪明，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找罪受，只有在姜望面前别扭得不象是她自己。
  “我……跟姜望没有关系……没、有……半点……都没有……没有任何牵连，没有！……”
  所以她说出来了，她们希望听见的答案，她之前死也不愿意说出口的话。
  可是那声音好凄厉，连刚才被打的时候也没有发出的叫唤，现下好像连本带利的一次性爆发出来，不知情的人绝对会以为她正承受着什麽不人道的对待，如此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