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狐

“妳是……谁？还是我的幻觉？”
  “在你成为神之前，你是看不见我的。”
  “这么说来，妳是神？”他脸上浮现一抹震惊，只是须臾，立刻就被狂喜所取代。
  “没错。凡人，我能实现你的愿望，但是，你也要为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
  不要，不要答应她！
  姜子牙脸上的那种表情她见过，女娲那种说话的口气她也听到过，那全都是她经历过的呀，女娲……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安过好心，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在一起的。
  “我会让你成为神，但是你必须伪装成凡人暂时留在人间，栖身磻溪等到西伯侯姬昌才能离去，如何？”
  “那要等多久？”姜子牙露出苦笑，女娲口中的等待似乎会让凡人望尘莫及。
  “这样嘛，也许是一天、一个月、十年，又也许会是二十年，我还真是给不出一个期限呢。”
  “真是诱人的条件啊！”光是等待就能得到凡人所渴求的神力，可他所爱的那只狐狸，能够等到连他都无法预料的归期吗？
  “你要拒绝吗？若是担心你一心所系念的那只狐狸，我大可好人做到底，赋予她比普通狐狸更长久的寿命，长久到足以等到你。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要答应吗？还是拒绝呢？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女娲的诡计，不知道虽然女娲确实赋予她比一般狐狸更长久的寿命，长久到甚至可以足够令她修炼成人形，可女娲却没有保障过她的性命安全。
  “我……答应妳。”他相信了，爲了她。
  “很好。”
  银铃似的轻快笑声，伴随着铃铛的声响，强烈的风雪迎面刮来，几乎要让他睁不开眼，待静止之时，他发现先前终年被大雪覆盖的崑仑山上竟然再也无任何狂风飞雪，而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名允诺过他愿望的女子，美得绝尘，美得不可方物，也美得过于诡异。
  女娲扬手，指尖有隐隐约约看得见形体颜色的气流涌溢而出，注入他体内，他蓦地猛烈抽吸，那股被注入的清冷气息叫人如坠冰窖，根本无法形容，直至流遍全身，他才完全适应与那股无上清气并存。
  那一刻，肉身成神，姜子牙这个名字在那时候彻底成为过往，而他，也在那一刻失去所有。
  第五十三章
  原来，他先前没有遵守承诺回来是因为女娲，兜了那么大一个圈，深深地伤害过彼此，原来她先前误会的所有都是因为神任性的玩闹。
  不是刻意要丢下她，也不是故意对她始乱终弃去迎娶人类女子，而是因为他在伪装成人时候的各种“无法”与“不能”。
  女娲欺骗了他，那些日子来他在等待，可谁又能说得出他在等待的究竟是姬昌还是与她重聚的那一天呢？他只能选择等待，用他已经没有尽头可以细数的寿命去历尽沧桑变幻，却永远无法知晓自己哪天能回到她身边。
  那样痛苦的等待，那样揪心的思念，成为他活在人间日日夜夜的唯一牵挂与折磨，他居然……全部都忍耐下来了。
  痛苦的又何止是她？被欺骗的时候，他们谁才是真正的傻瓜？
  分不清啊，也说不出来。
  “孟极，再给我看一样东西里的记忆，好吗？”连声音都有着语不成声的哽咽，从腰带里取出一样东西，她抬头递给孟极。
  “好。”当然好！他恨不得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送走这个瘟神。
  孟极接过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根黑玉骨簪，看模样应是男子之物，入手的感觉非常诡异，说不出是冷是热，只是他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那里头似乎真的蕴含着许多别人无法知晓的记忆过往。
  随着一口含有咒术的气息吹拂在发簪上，一阵阵寒颤立即攀爬上后颈，孟极毛骨悚然地忙把发簪放回她手中，那股会让心里都发毛的寒意直到许久才平伏下来。
  看见孟极好像想要急着扔掉热手烫芋一样的模样，辛娆不禁一阵好笑，可当她握紧发簪的时候却是再也笑不出来，笑容很明显的僵在脸上，美丽的瑰红色眼瞳更象是变成了止不住的泉水，一瞬间泪如泉涌。
  这根发簪……这根发簪……是用当初他们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他的骨灰变成的呀！
  太公望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捂着脸，哭了。
  太公望是个笨蛋，他真的是这个世上最笨的男人，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是默不作声的为她做了，然后又一直欺瞒着她，任由她无理取闹，任由她对他误会猜度？
  泪水一滴又一滴，滴落在骨簪上，留恋滑过莹润簪身，仿佛有谁也在陪她默默流泪，那些一颗颗晶莹圆亮的液体最后都脱离骨簪，掉落在地，失去踪影，只是上头曾被泪水造访过的痕迹却没有被一并带离。
  不行，她要去找他，她必须去找到他！
  即使他可能真的死了，现下早已被安排再入轮回，即使要用上比他所等待寻找她时更多上好几倍的时间，她也不介意。
  她蓦地起身，揪住孟极的衣襟，神情激动地朝他怒吼：“绂山怎么去？告诉我绂山怎么去？！”
  “我怎么知道？再给妳看那个白毛小鬼的记忆就好了，妳放手、快放手！”孟极欲哭无泪。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他都快被她弄到窒息，早知道当初就不得罪她了啊啊！
  “那个……我好像知道现在的绂山在哪里。”已经穿妥完毕的小花精爲了拯救被辛娆抓在魔爪下的良人，用柔柔的声音发话，走上前来把一块刻着地图纹路模样的木块递了出去，交到辛娆手里的时候还不忘附上一句极为关怀的叮咛。“刚刚那个，是对妳很重要的人吧？我相信，对他而言，妳也一定很重要很重要，无论如何，无论妳曾经对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他一定都会愿意原谅妳的。”
  “谢谢……”
  其实她不奢求原谅，她只希望能再见到他，说一说那些曾经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就像他当初在漫长时光中等待着再见到她那般。
  ***
  一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当年的绂山果然早就不复存在，此时还存有着的，不过是一座杂草丛生，枯木参天的荒山，即看不见粉嫩花瓣四处飘飞的美景，也找不回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个小湖。
  太公望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就算没有死，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她可以欺骗自己，就像骨簪里的记忆，他当初欺骗自己那样，变幻出无数个她，又亲手毁灭那无数个不是她的她，日复一日，渴望见到她，渴望拥有她陪伴在身侧的同时，一并承受那股悲恸欲绝的心碎。
  “你总说，爱得太多，结局只是无法预料的对错，用许多年去等待，等到的只是你漠然的眸；我看着你，泪眼婆娑，那么多的影像，碎裂得模糊；轮回深处，眼泪都来不及滑落，你还是，不记得我……”
  年代久远的词句从口中流畅逸出，变化成优美旋律，在寂静的山谷响起，伴奏的只有寂寥冷风，这不是妲己的声音，却同样能唱出歌曲的轻柔哀怨，仿若当年，依旧音如天籁，她在粗糙沙石地上旋转起舞。
  随着那动人舞姿和歌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回响，凋零的花朵再度盛开，苍凉枯木如逢春般重长出嫩绿枝芽，绿莹如茵的草坪从她脚下不住扩散，直至覆盖整座荒山，直至绿树红花再度茂密生长盛开满目，她的舞步，她的歌声才终于停止下来，任由疲惫的自己一头栽倒在草地上，在花香瀰漫的景象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她想要看的，也不过是这些，他可以用幻象重复过往欺骗自己，她也可以，每个人都可以是傻瓜，只是选择犯傻的方式不相同而已。
  有什麽打落在她额头，有点疼，她伸手抓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鲜红圆润的果子。
  原来复原绂山的同时，把这个也给复原了啊。
  把果子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她放入口中用牙咬住，舌头尝到那股清甜味道的时候，红润的唇瓣微微弯起，牵扯出微笑。
  “真是怀念的味道呢，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遇到他吧？”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狐狸了，虽然他已不在她身边或这个世上任何一处……
  想见他，好想。
  伸手掩住双眼，企图阻隔不由自主流溢出来，不住下滑的晶莹液体，只是阻止不了，而且还沾染了满手湿润，她更加懊恼地用力按住自己的双眼，却只是让泪水掉落得更凶。
  别说是一千年，即使是先前的三年她都因为忍受不了没有他的日子快要疯掉，若跟他一样自欺欺人等上一千年，那是何等的痛苦与折磨呀！
  那样的痛苦，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感同身受，才明白到这些年来她让他尝到的，忍受着的到底是什麽，如果换做是她，她受不了的，她绝对连半刻都无法去忍受的。
  可是太公望做到了，因为他爱她，如此的爱，如此的可以包容她的所有，所以她开始悔恨，自己先前对他所做的到底都是些什麽？她怎么能够那么狠心的去对待他？
  右腕上有什麽蓦然一松，她忙伸手按住，立即睁开眼，奈何只看得到带出闪烁流光的银华从指尖溜走飘离的那一瞬。
  那根髪带自他消失那一刻起就变回了普通的银色发丝，是她再把它变回来的，她不要失去它，因为，那是除了他们孩子的骨灰变成的发簪以外，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