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遗言

第8章


他沉默寡言 
  ,总是不明白为何每次他深夜要走,我就会惊得一脸泪,无法相信他说的明天还会来看 
  我。 
    是你让我相信明天可能是一个永远的明天,眼前的记忆会忽然被玩笑般地操弄、定 
  格。 
    你怎么会选择这样离开我们?神怎么会选择那一刻?那时这个地方只有我。我还记 
  得我一通电话一通电话地打给每一个人,没有哭也没有叫,因为我对你还真的很陌生, 
  我和你重遇不过几个日子,难道我见到你就只是为了送你走? 
    几年过去,我和母亲处得很不好,无法沟通。见的时间本已经不多,可见了以后也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我不亲的亲人,但她和我其实是相爱的,只是我忘了我的不会爱 
  一定是遗传了某人,那肯定不是爱热闹的你,而是内向的她。当我不告而别回到这个儿 
  时的地方,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时,那些夜里,我们各自在暗里的床上仰望月光,谁知道 
  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关于寂寞,我学会了书写,而她呢? 
    我觉得饿,非常的饿。 
    我们争吵时,母亲曾经气得撕毁我的照片,我非常不懂事,认为她阻挠着我的青春 
  。 
    然后我搬离,她换了锁,意味着她的心对我不再展开。 
    那时我已经认识了他,但这一切都超出他的想像。我的胡思乱想让朴素的他怀疑不 
  安无法负担,我们一直爱着却又离着,他没有说累,但他的眼神惶惑。 
    有好几次,我以为我会随你而去了,我曾经幻想那个世界应该洁白明朗,也许有微 
  风,而且每个人都好爱我。 
    每次宿醉后,我无数次地割伤了手,圆圆鲜红的血滴在床单上,我从来不觉得痛, 
  他气得无法说话,找来纱布药水,但从来不责骂我。我没有说出口,我想你想她而且很 
  爱他,我是一个得了爱无能症的病人,找不到药,无法治疗。 
    而我的自残总是为他要走,走,不过是走回坐车才三十多元的距离,但天知道我有 
  多害怕。那时你摸摸我的头,我才十七岁,你笑着转头,单眼皮的眼睛闪亮,让我相信 
  你的风流都是那些人的错。你是一个孩子,只是太爱笑,对人太热忱,以致她们自己无 
  法抽身。 
    你转过身骑上了车,从此离开了我们。 
    所以我怕,怕他走了怕自己消失。 
    爱人怎么会这么辛苦?不会爱的人又为何对爱苦求? 
    一个人工作时总是在夜里会饿,有时饿了就让胃酸磨着自己,又或起来大吃,吃得 
  血糖上升脑子变得迟钝。 
    许久以后,姐姐找到我,给了我熟悉的地址。在年夜我回到家,打开那扇门,母亲 
  如常地煮食,我们坐下来,一年多的日子却仿佛才数天,一切如昔。我仍不会言语,我 
  只是希望我不要再后悔,就像我没有及时好好看清你是我的父亲,因为那时我并不懂得 
  爱,可是此时我知道我从你们身上得到的遗传如此相像,包括脆弱与倔强,而且我也知 
  道他对我的好,是因为我从你们身上也得到了好和善。我虽然还是自卑,但我好希望能 
  学着强壮。那一夜我吃完饭后独自赶夜车下南部,天气那么冷,我坐在车上听着收音机 
  里传来处处的道喜声,觉得生活紧实和暖,淡淡的悲喜交合。我一直紧握自己的双手, 
  要自己记住生命里得到与失去的每一刻。 
    如今多年过去,我们同修天上十载百年人间。今年清明,我与姐姐、姐夫领着他一 
  同上山探你,我上香掷红问你:“他会对我好一世吗?我会幸福吗?”你都一一地说: 
  “是。”我静静地看着他洗莲雾,泪留在心底却欢喜。 
    他出门远行时,我也终于不再害怕,从无法入眠到现在我能关上房里的灯安然入睡 
  ,这过程如此漫长,却也只是瞬间。 
    因为饿,我在夜里醒来。 
    从床上起身,摸黑走出房门,走到厨房,这里一切如此熟悉,因此即使我不开灯, 
  也可以走得心安理得。走进厨房,我打开冰箱,小小的黄灯和电机发电的声音都在夜里 
  显得稳定和清晰。我拿出豆浆配上面包,打开餐桌的灯,一口一口地进食。想到他还没 
  有打电话回来,算一算还有六小时才会降落,我吃完后又爬回床上,身体有些回暖,食 
  物让身体得到满足,灵魂感到安稳,虽然没有完全填满,但我觉得够了。 
    我不再害怕失去,因为我不会失去,就好像你不在了,但我却从来没有停止想你。 
   
    我知道我不会失去他,我知道我们相遇就是因为我们要相守。 
    而且我们将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发誓我要给他最完整的爱,当他渴望被拥抱时,我 
  与他的父亲会毫不迟疑。 
    而此刻寂寞森森的夜晚,躺在床上,身体里残余的这一点点饿的感觉,就好像记忆 
  着我没有的我失去的我得到的与我拥有的学会的不再饥饿害怕的—— 
    爱与被爱。 
  二十三 似水流年 
  十七岁的时候认识你,非常慌乱。 
    但却故做镇定地走向你们,扎着两条油油的辫子,穿着连身的花衣裙,坐下来的时 
  候自我防卫很强。“有杀气”,他笑说,但我自己并不知道,只是瞪大眼睛看你。 
    茶艺馆的落地窗外是很好的阳光,里面却黑暗暗的,你们用自己的杯子,黄土色的 
  杯 
  子上印着黑色的中国字,然后你对我说故事,也问了我十七岁之前的生活,而他则在一 
  旁听着皱着眉。 
    然后我们开始定期地聚会,我常写信给你,你再把我的故事告诉他。 
    我们原本约定好要一起做的一件事,却在几乎决定后我临阵脱逃了,因为当时认真 
  地爱上了个人,觉得天塌下来也没有与他厮守重要,非常任性地抛开一切,跑到遥远的 
  地方,坐在有着大窗户的房间里,傻里傻气地等电话、流泪,不敢离开房间一步,怕生 
  命中真的有阴差阳错,会在我离开仅有的数分钟里,错过恋人的声音,错过了我们的继 
  续。 
    但电话始终没有响。三天后我离开那里,房间窗外的日落一片金黄,房里却是暗的 
  。我坐在床角,拉上行李,走的时候,行李里并没有多任何一样东西。 
    与你们失去联络的一段日子里,我过得不好,再次恋爱,爱得莫名,我写信给你们 
  ,没有提起失踪的自己。你们于是决定再见我,还是一样的地方,当时我与母亲的感情 
  纠葛缠乱,在爱中又苦苦离离,可见到你们,忽觉安心,忽然认为你们是我的依赖,可 
  以告诉我好坏,可以指一条路给我前去,可以让我不要跌得太痛,我天真地相信,我曾 
  经失去是因为我将会拥有。你们对我好好坏坏,让我的青春更多不安焦虑。我对你们的 
  爱好莫名,不是占有也没有被爱的欢喜,我像一个在戏院门口卖口香糖的小孩,对你们 
  苦苦哀求,要你们在我的盒子里多挑一点东西。我拉着你们的衣袖,想讨好你们也想表 
  示自己并不在乎,非常忙碌而且庸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又怕不说你们就会对我 
  失去兴趣,于是我的故事越说越大。知道你们喜欢自生自长的孩子,我便努力地去让自 
  己过得不好,才有故事提供给你。卖口香糖的孩子多怕没卖出东西,会让爱他的父母失 
  望,于是只好搏命演出,在街角人多的地方游荡,日出夜落只怕故事不够。 
    于是口燥舌干,口里的语言快得来不及经过大脑,只有一颗心越来越加速,心快碎 
  ,身体也快被语言挤爆。 
    我像你们捡来的动物,觉得不需经过特别照顾。让一只充满野性的动物明明被豢养 
  成宠物,却又要故做浑然天成,于是猫不猫狗不狗。 
    然后你们终于承载不住我混乱的情感,我也无法明白爱这么纯粹的事情为何要被文 
  字语言说说解解,于是我们失去了联络。 
    对他,我没有遗憾;对你,我没有原谅。 
    养了野猫的人类决定放野猫回归自然社会,野猫也真的跨过门跑了,然后才发现自 
  己已经不是野猫了。 
    没有关系,你们总说我很强,不会有事,我也相信。 
    在这些岁月里,回首才发现这些痴缠竟不知觉十多年,我结婚将生子,有杀气的少 
  女早就消失,但我没有被化解在俗世里,我开始自己过日子,不再习惯什么事都想告诉 
  你,虽然我常在心里念你的名字,但我也有着属于自己好好过的日子。我从不曾忘记他 
  对我曾非常爱护、严厉,却又告诉世人我们并不熟悉,即使他对这个世界说他只是找我 
  做点事,但我已经可以接受了。 
    不要嫌我麻烦,我从来不曾麻烦你们,如果不是我的过往如此艰辛,也许对想要故 
  事的人们来说也不会觉得有趣,我是一个题材,一个被生命推往前去不由自主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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