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第34章


  这时,这对人走进来了。
  我们开始点菜。斯璇和小姨坐在一起,我坐在张达人和老过的中间,和他们面对面。
  席间,充满了插科打诨,那二人加上我,是陪笑的。小姨也不适应这种场合。老过说了几个段子,只有那三个哥们在哈哈大笑,完了,他也不说了。话头不知道怎么转向了我。
  “栗云,你什么时候要找房子,跟小杨说。他门儿清,去年一年就搬了四五次家。什么地段、砍价,找他陪你好了。甭客气啊!”
  我朝小杨点点头,笑笑。
  “刚毕业吧。”
  “是啊。”
  “你是在北京读的书吗?”
  “不是,在上海。”
  “哦。”他们一致表示惊讶,他们说:“完全听不出来上海口音。”
  然后他们开始说上海。上海的画家、上海的酒吧、上海的饭店、上海的姑娘。
  斯璇说,“我总觉得上海女孩说话的声音都差不多。”
  我的心头一紧。
  张达人想起了什么,问斯璇:“你去年好像也去过一次上海吧。后来有人告诉我说,看到你来着。说你在一个什么酒吧,和一堆人在一起。”
《二十三岁》第四章10(3)
  斯璇说:“是的。差不多十一月头上。和几个朋友,是写诗的。那天喝了大醉。昏昏沉沉的就回北京了。”
  他去过上海。太好了!真是好极了!我在网上等着,一夜一夜。他在酒吧豪饮。和我相距也许不过十分钟的距离。然后他说他以为街上的人会是我却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
  那时,他说过的,我们都不敢承认是相爱的。
  “你还写诗啊?”老过问。
  “都是网上的朋友,都写。感觉很好。布烈松说,是有声电影发现了安静。在我这里,就是写诗发现了形象。”
  小姨喝了酒。她侧过头看着他。
  “现在还上网吗?”我突然说。我其实打断了他。他本来还想再说关于写诗和画画。他看着我说:“上的。要收信,还会聊天。和所有人一样吧。聊天是失语、自闭的那个时期唯一的对外交流。”
  “那只能说明,你不是失语,也不是自闭。只是换个方式,更加沉迷,更加单纯。”
  “任何痴迷,都是病态的。”
  我和他一句一句的,别人插不上嘴。别人没有网聊,更没有网恋。这对话让我逐渐有了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生气。
  “我们可以交换ICQ号码吗?”
  非常自然。一切再自然不过了。我和他相差三岁,是饭桌上年纪最小的人。我和他是网虫。我看了小姨一眼,她正在直勾勾地看着我,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任何人都似乎那么无遮无拦。我在她的目光下,从包里拿出纸笔,记下了他的号码。
  “我不用ICQ了,我现在用OICQ。”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不得不再加一句:“OICQ刚刚出来,根本不如ICQ那么稳定。”
  “但是,很多新朋友都用新Q了。所以我也就放弃ICQ了。”
  “我最早的一批ICQ朋友,都已经消失了。可能,都转向OICQ了吧。”
  “那你也转吧。”他说。他说得轻巧、流畅、带着笑意。
  这时的我已经彻底不是Mili了。Mili的一切,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放弃”了。
  饭局结束。小姨一共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在出来的时候,她挽着他的手臂。就像在黑暗中我们互相挽着,在筒子楼里放肆地大笑、决定去洗一个热水澡。大家算着方向,看谁和谁同路。小姨张口要说什么,可是斯璇说了,谁和我们同路?没有人。
  结果是我和小杨同路。他和她一起走,去他那儿。张达人和老过一路。三辆出租车过来,分道扬镳。
  在车子里,我对小杨说,“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房子?越快越好。”
  “这个星期吧。行吗?”小杨是一个务实的人,每天都是灰头土脸忙东忙西的样子。
  “行。你打我手机。”
  “你要什么条件的?”
  “靠近杂志社。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热水澡,有电话。可以了。”
  “多少钱?”
  “别坑我就行。我是穷人。达人要我相信你。”
  他腼腆地笑了。
  “怎么说,都比现在无家可归要好吧。”我喃喃自语,车子飞快地行驶在三环上,远处没有高楼,因为迷雾遮住了一切。这就是北京最常见的夜景。
《二十三岁》第四章11
  我站在西边的楼梯口,那里是一个安全的阴暗处。没有灯光,只有无数的影子,从三楼、二楼、一楼杂乱无序地铺洒下来,形成所谓的光芒。
  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我就看墙上的光影。密布的电线,小木板上油污厚实的电表以及旁边的一个灯泡,到处都有电线和拉线,有一些灯光从远处传来,都是没有灯罩柔化的单色黄光。楼上的灯光有时灭,有时亮,有时有人走过,将灯光遮掩了一下。这一切外部的动作,都制造着阴影的微妙变化。看着看着,连阴影都是那么敏感。我开始认为这是一个具有舞台感的空间。我享受着这种想象的自虐情绪,过瘾地让自己觉得站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地点。
  这是一个舞台。从Serein到晓桐,现在到了我。我站在这个筒子楼的阴影里,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遗忘。它见证了一切。而我却刚刚才知道。
  我想起某人的诗句,“要抬起头,要贪婪,要这样地走在这里。”
  我这样坦然地看着“慌张”迟到了。我看到所有设想过的慌张、痛都在一个人的步子里走出来,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对谁去表演。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从来没有过这样逼真的,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饭局的三天之后,小杨打来电话。他要带我去看一个房子。
  我当场就定下来了。他说,不需要再多看几家吗?我说不用了,我喜欢那高层的感觉。17层的一室一厅,靠近地铁口,虽然不在杂志社附近,但坐地铁过去,非常近。他就开始帮我砍价,一共砍掉了300块钱。我非常满意。房东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搬?我说,就今天晚上吧。他们看着我,都笑,他们说我是一个爽快人。
  所以,我这么站在这里,看它最后一眼,要比他或者她都认真地看一次。我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看,在想,想象,回忆,虚构……
《二十三岁》第四章12
  “我拿到钥匙了。”我找了张纸,写下了地址和电话。
  “这么快?”
  “小杨帮忙的。”
  “对不起,小云,我真的没有照顾你。”
  “你在被他照顾,这就是最好了的。”
  “刚才你妈妈打过电话来,我说我们一切都好。”
  “是一切都好。”
  她拿着一本画册,手边有一袋面包。面包的粉屑在被子上。
  “我饿了,你要吃什么?我去做。”
  “面条吧。”
  “好。我去。”我把外套脱下,卷起袖子。轻手轻脚地跑到外面,找到那只长柄奶锅。走过长廊去冲一下,注满水,走回来,打开煤气。我把手罩在它的上方,很暖和。然后进屋,找了两包面,拿了两只鸡蛋。煮了一锅鸡蛋面。我端着它走进屋子。小姨正在愣愣的发呆。
  “来吃吧。”给她一双筷子。
  我们两个低头捞面。我的手里拿着奶锅的盖子,当碟子用。
  “真好吃。”
  “以后让他做给你吃!必须要他好好对你。”
  “他一直对我很好。”
  “说说吧,你们怎么开始的?”
  “那天,我刚到北京。去画廊见张达人。我带去了几个面具。他也在。他盯着那个吞口看。我说,你看什么,他说,这是你做的吗?我说是的,怎么了?他说,你自己画的图吗?我说是的。他很诧异地看着我。走的时候,他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有空要我过去看他的画。我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去了,反正在北京我也没有什么朋友。他给我看了一幅画。是天使系列的,之五。没有名字。他说他画的是路西法。我不知道谁是路西法。我听他说了一个下午的天使。”
  “为什么让你看呢?”
  “因为他的天使路西法,就是所谓的堕落天使,戴着一个面具。特别特别像我画的那个。但感觉完全不同!我那个沉静,他那个狂乱!”
  ……“后来我说了在岛上的生活,来北京,这么多年的封闭。他也说他的封闭……后来说到房子,他说他搬出来的这个房间可能还空着,如果没有人租,可以找房东租给我。就这样……”她仿佛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深呼吸,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左上角的位置,那看上去就像在发誓。“熟悉了。放松。一直都是放松的感觉。我觉得他的想法,又孩子气,又成熟,又固执,又飘来飘去。”她停了一秒,突然笑起来,“要说他照顾我,还不如说我们都需要人照顾,所以可以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他过来帮我收拾房间,看画;我也过去帮他收拾,他那里真是,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油彩、报纸、饭盒满地都是。直到我们有一次,对着一张画布,各自拿着刷子,一起画画,那时,我想这样真好,真的好久,没有这种……感到与人一起生存、一起思考、一起动作、一起做梦……就是那种感觉了吧。你想……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男孩子,整天想着天使和魔鬼,非人的生活,天真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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