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第35章


她看着愣愣的我,又说了一遍:“天真!有时是灿烂的天真。有时是灰暗的。”
  “我想去看他的天使系列。”我说。
  “当然可以。明天就去!你还可以看我们一起画的那幅画,他用黑色,我用红色;然后他用绿色,我用黄色。那么丰富的颜色,可是你看得到底子是雪白的,是单纯的。我们故意的。”
  “画的是什么?”
  “那天的天空。从下午画到黎明。”
  我的心开始抖,不住地抖。我是那么弱,在Serein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引发这样共鸣的弱者。
  “他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小姨吧。”
  “不知道。你说了吗?”
  “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可是他说我们很像。”
  “我们是很像。”
  “你把头发剪了。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了。”
  “明天会更不一样。”
  “怎么?”
  “我要抛弃我的隐形眼镜,太疼了。”
  “是啊,总是红红的。我还以为你熬夜熬的呢。”
  “那么明天我先忙我的。然后你陪我过去看斯璇的天使。”
  “好。如果是下午了,你直接打他的电话。我会过去看他的。我在那里等你。”
  我和小姨最后一次共享一碗热汤面的温馨,就以这个约定结束了。
《二十三岁》第四章13
  打包以及搬家。配眼镜,租用了一台电脑。
  这些事情忙完了我整整一个白天。等停当下来,天色已黑。
  我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才给斯璇打了电话。宅电忙音。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手机。那个早就背熟了的号码。
  半个小时以后,我戴着黑色细框眼镜,浑身清爽地敲响了他们的门。斯璇说我是一个小白领,而晓桐是一个流浪汉。
  我们享用了一瓶红酒,还是用那几个玻璃杯。三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大盒炒饭,都是从下面饭店叫上来的。不伦不类的饭桌,三个人却都非常享受,狼吞虎咽。
  把所有东西扔进垃圾桶。我们终于可以看画了。
  我不能再三去描绘那些画。那会重复——安静的天使悬浮着,激动的天使伸出双翼……世界的安宁或者邪恶,都成了最好的背景——任何语言,都只能做表面的描述,其实,也是强加给读者的意义诠释。我想我看到的,仅仅是我能理解的Serein。
  ——它不愿意只做上帝的传声筒,它要召回自己的意愿,它愤怒着,冲动着。只有路西法戴着面具,邪恶得令人害怕,传说中,堕落的路西法就是撒旦。他声称,宁愿在地狱称王,也不愿在天堂称臣。路西法的手暴满青色的筋脉,力量暗涌,正将那含着利刃的面具覆上自己的脸庞,他的身后,燃烧的翅膀,将红色炼黑,将白色抹煞。两片遮掩脸庞的翅膀沉重地搬离,它们鼓荡着加倍的风暴,抵挡着来自天庭虔诚的谴责。两片遮掩脚背的翅膀正在火红燃烧,挣扎的双腿从黑色的披肩里暴动而出,锁链一样的翅膀,是飞不起来的桎梏。那六翼的天使改换面目,它的脚下是山崩地裂,它的头顶是震怒的天庭。
  我凝望着这高大的路西法之像,每一片翅膀都似乎要拍下来,掀起飓风。
  那个瞬间,我有点害怕。如果这真的出自我的爱人,我会恐慌。那画里,有种强暴的力量。它什么都无所谓。上帝只能在画的背后,轻轻地说,这当然也是我的意愿,因为世间需要恶性的考验。
  小姨站在我的旁边。她听到了我的深呼吸。身体在空气里无声地颤抖。她也看着画,她的眼里无比安宁,透过画布,她是否依然看到了那癫狂的天真?
《二十三岁》第四章14(1)
  单身生活正式开始。
  自从有了自己的家和电脑,就再也没有去杂志社的办公室加过班,每周去两次,开会,紧急任务依靠电话和E-mail沟通,基本上我每周也就出去那么两三次,有时把公事都办完了,也会在超级市场逗留一下,买够一个星期需要的东西,等高峰时段过去,别人都已回家,我才拎着各种购物袋回到小屋。
  本来,看中的是轻薄、朦胧的纱质窗帘,嫩黄色的花样一定会让人轻易变得放松、柔和。可是最终买回来的,还是一层纯红色的灯芯绒。红色的整整一面墙,神经质的激动,将阳光都变稠了。厚重的窗帘张开来的时候,就仿佛封起一个足够私密的时空。
  我向上海的爸爸妈妈“贷款”了五千块钱。我告诉他们,小姨恋爱了,我们现在各司其职,她做她的恋人和艺术家,我做我的小记者。爸爸妈妈问我,你一个人受得了吗?你回来吧。我差点儿就哭了。
  我始终告诉自己,先还债,再重新做人。抛弃一切妄想,脚踏实地,等待爱情正面撞击,所有推三阻四、阴差阳错、痴心相思都统统地被我抛弃,就像那对软绵绵的镜片,戴着它们的时候,会觉得世界清晰极了,可是事实上,却在无形忘记了自己的薄弱症状。
  在我的生活中,电脑和书逐渐变成了一切。我用电脑听音乐、看影碟、上网娱乐、找寻资料,并且保证每天几小时的工作。我经常用电话采访,那对双方都是轻松的,有时反而可以得到更多真实的言语。
  我在寂寞的时候,找寻聊天室,包括“非空间”。“没头脑”和“不高兴”在一个月前分手了,他们一个去了旧金山,一个去了南非。“没头脑”经常在,他对所有人说,没头脑的意思就是没有回忆也没有将来。有人问他,那么有现在吧。他打字回答:没有现在,每一个现在都是过去和将来。我还用“栗色空气”的名字,问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个名字,从新开始?他反问我,你能像换一个名字一样换一场生命吗?
  我没有换名字。在ICQ上,我还是叫Mili。难得开一下,什么消息都没有,觉得无聊。我把和Serein一年多的聊天记录存了备份,把信箱里小姨和我的通信也做了备份。这些都是过去,都打包放在电脑的角落里吧。有时我打开这些文件,却看不下去。曾经那个活泼天真多愁善感的自己,现在已经学会埋藏冲动、小心地戴着面具做人了。这就是成长吗?为什么我觉得,是被逼迫着成长,而并非自愿呢?
  独身生活开始的第三个晚上,我就开始用OICQ,我的ID是“拉努斯石”。OICQ的名单上只有四个人:小杨、一个编辑部同事、没头脑,还有一个是新版的Serein——他现在是“活物”。
  我呼叫“活物”。请求通过的说明:我是栗云。
  我们在次日午后取得联系。
  拉努斯石,是一个动漫游戏中的用语。传说天使的能量,来自胸口的那颗拉努斯石,可以理解为,上帝给他们生命的证明。所有的天使都像机器人一样,受能量和命令的操纵。我不知道在那个游戏里,路西法是不是获得重生的力量,可以抛弃这块石头心。可以肯定的是,善良的天使,都靠着那颗石头心,坚定的不受诱惑,坚定的保持忠实。
  ——采访忙吗?
  ——不忙。画家们忙吗?
  ——不忙。
  ——晓桐好吗?
  ——她在画室,我在卧室。
  ——你们共有一间画室吗?
  ——不。三个房间:一个卧室,两间画室。
  ——哦。告诉她我想她。
  ——好!什么时候过来吃饭。
  ——那次,吃饭……
  ——怎么了?
  ——在你们送我出门的那个瞬间……
  ——怎么了?
  ——才反应过来,我们不是一张桌子上的一家人。
  ——这是夸奖,还是自怜?
  ——都是。
  ——现在住哪儿?
  ——阜城门。
  ——不远。
  ——你看来很空。可以陪我说闲话。(
  ——是很空。脑子一片空白。
  ——给你点内容吧。说点正事。那篇稿子被毙了。因为太虚。老过说的。他让我们下次再做,把这个题目做大一点,让你成为一个部分。
  ——媒体创意==不停地轮奸意识。
  ——说过了。你太敏感了。
  ——对不起,不是否定你。你做得很好。不是所有采访人都能那么了解被采访人和他的领域,也不是所有被采访人可以和采访人做成朋友。
  ——谢谢鼓励。用你的逻辑来说,我们记者所做的,就是不停的推动强制性沟通。
  ——哈哈。我只是想说,我们有共同语言。我觉得那次采访非常默契,我说了我想说的。
  我们已经换了彼此的名字,换了场地,换了身份。像两条洄游的鱼。这种交谈究竟抱着什么愿望,我自己并不确定。伸出手掌想去抓住什么,可我和他,总是保持一个手掌的距离,就这么前进,就这么轮回。如果这些信息一个一个连接起来,是否可以做成牵扯他、留住他的绳索。那一刻,绝望也不能使我想出更多新鲜的话题。
  ——你的名字,对你的画,是种讽刺吗。
《二十三岁》第四章14(2)
  ——怎么说?
  ——活物,是最靠近神的宝座的存在物,是不可见的灵魂物质,浑身都是眼睛。它们只做一件事情,就是高呼赞颂神的荣耀和不朽。我以为你会自认堕落天使,没想到却是最忠诚的活物。
  ——你是教徒吗?
  ——差不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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