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第3章


雪姨没有理会,攀在城墙边,往下探望。就地势来说,城民们占优势,已从高处射杀不少盗匪,但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转头察看战势,看见几座攀云梯跨上城墙,盗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点。」风太大,把声音吹散,她一连喊了好几次,正在弯弓杀敌的舞衣才有反应。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蓦地一亮。
她直觉地偏过头去,一把由登墙者抛来的利斧,惊险地擦掠过她的发鬓,削落一绺发。
「保护舞衣!」雪姨惊慌地喊道,脸色苍白。
几个城民们听命上前,却被舞衣挥开。她没被吓退,拨开长发,对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来,把油泼上攀云梯!」
对付攀城者,该用大锅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烫,再往下倾倒。但眼前情况危急,来不及炒砂石,只能浇下桐油。
几桶桐油泼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盗匪领袖,双手握住梯子,仰头凶狠地瞪著舞衣,勉强还能攀著。
狂风吹乱长发,遮蔽了视线。她不耐地握住发,绞成一束,咬在嘴边,持著火把来到攀云梯旁。
「退下去。」她沉著地说道,火光闪耀著。
「你不敢的,你只是个女人。」盗匪冷笑著,不信她有胆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刀剑不砍,羽箭不发,都注视著僵持中的两人。
盗匪冷笑不减,挑衅著往上攀爬,没将舞衣看在眼里。
终究是个女人嘛,能有几分胆量?
舞衣咬咬唇,压抑胸间翻滚的嗯心感,血腥的战场让她难受,她却没有逃避,将火把握得更紧。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她不能心软!
舞衣硬下心肠,朝著攀云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饥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该死!」盗匪头子吼道,跳下著火的攀溜了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马上,竟然毫发无伤。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著。
竟有女人能迎敌守城,还有胆量放箭、放火?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点火,烧了这座城。」他呼喊著,已把财宝美女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著要毁掉这座城。
舞衣咬紧牙,握紧了弓箭,瞄准又叫又跳的盗匪头子,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战役。
城内虽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愿意冒险。连日气候乾燥!加上吹东风,一日天火燎烧,高温笼罩全城,势必影响正在吐丝的蚕儿,损害今年收成。
她弯弓,拉弦,将弦拉到最满――「小姐,又有一队人马接近!」高处有人吼道。
「是锦绣城的援兵吗?」舞衣问。
「不,不是锦绣城的旗帜。」那人眯眼,仔细瞧著。
她暗暗发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凉。
老天,不会是第二批的盗匪吧?浣纱城的战力不足以应付两批人马啊!
「小姐,他们穿著黑色衣裳,连旗帜都是黑色的,行动快捷。」高处又传来报告。
舞衣提起绣裙,奔上最高处,看见那群疾行如风的黑色劲旅时,全身霎时松懈,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认出那面军旗,认出策马疾行、狂奔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他们不是盗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军放箭。
盗匪们一见後方有兵马赶到,城门又停止放箭,以为是援军到达,连忙回身应敌。
「该死的娘儿们,还懂得找救兵。」盗匪头子骂道,举刀砍去。「杀,收拾乾净了,再去处理那个女人。」
一时之间,短兵相接,刀刃撞击的声音响彻四周,刀剑砍击时,还迸出点点火星。
「不是盗匪,也不是锦绣城的援军,那是谁?」秋意问道,忐忑地探头探脑,瞧见黑衫军们高大的身形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老天,是来了群巨人吗?」那些男人骑著骏马,举著长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还要高大。
而带头的那个,更是他们之中最巨大的。
他连战袍都没穿,只著一袭黑色长衫,手持长剑,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挥剑砍杀。那群盗匪,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战士们,也是个个身手了得,没将盗匪看在眼里,专心一志地朝城门前进。对他们来说,歼灭盗匪只是举手之劳,这些倒楣的家伙太碍眼,不该挡在城墙前,阻止他们前进。
城墙上的人们都呆住了,攀在墙边,观看一面倒的战况。
两方战力相差悬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凶狠叫嚣的盗匪,就已经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长剑,环顾四周。接著策马来到城门前,举起一只拳头,四周岑寂下来,数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静静等待。
他从怀中拿出锦盒,抬头注程局耸入云的城墙。
「我是楚狂,把城门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低沉而浑厚,有著让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著老远,城民们还是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有多严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躯、身上的血迹,以及那把长剑,都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行动,视线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决定。
她轻咬著唇,双眼闪亮,视线离不开楚狂。
「老天,这群莽汉是打哪里来的?」春步喃喃说道。在她眼里看来,这些人比盗匪更可怕。
「是黑衫军。」舞衣说道,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恐惧,相反的,乍见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情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他来了,终於来了!
城门久久不开,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脸庞上,那双鹰般的黑眸,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
舞衣深呼吸,稳住自个儿狂跳的心,才对城民下命。
「把城门打开,准备迎接楚将军。」
*****黑衫军进城了。
数百兵马暂时安置在城内的空地,楚狂带著夏家兄弟、秦不换、北海烈及十二军帐的帐主,一群男人个个高大魁梧,大摇大摆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仆们吓得全手脚发软,总管徐香见多识广,没被吓著,镇定地请他们进大厅上座。才一坐下,茶都还没端来,楚狂便开口了。
「把食物拿出来。」他命令道。
「呃,楚将军想吃些什麽?」徐香问,拿手绢擦擦额上的汗。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麽都端上来。」夏道仁抢著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著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著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边还在咕呜。「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麽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著,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著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著,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麽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舞衣等待著。
沉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沉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著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盘,困惑地眨著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著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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