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第6章


那头凌乱的黑发半湿,大概是刚洗过,还在滴著水。
一颗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沿著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经过结实的颈、宽阔的胸膛,往纠结的腹肌滑去――舞衣的脸儿顿时像著了火,又热又烫,嫣红成一片。
「呃,楚、楚、楚将军――」没想到会撞见他正在沐浴,她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麽光著身子?!」秋意瞧见屋里的高大裸男,反应跟春步雷同,声音拔高了几个阶。只是,她胆子较大些,没当场昏过去,还能出口质问。
「哪个人会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声问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不少水花都溅在她身上,衣裳湿了一半。
「春步!」秋意弯腰,焦急地摇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麽了!」她气急败坏地问。
楚狂冷眼横眉,不予理会。
「秋意,不得无礼。」舞衣轻叱道,脸上的红潮还没褪。「我们擅自闯入,没等楚将军穿好衣裳,是我们不对。」她的视线在屋内乱绕,就是不敢搁他身上,刚刚偷瞧见的那一眼,已让她心儿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运气不过,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楚狂冷眼看著她们,仍旧慢条斯理地沐浴,旁若无人地拿起丝络,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简单地说道,锐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语气,冻得人发抖。
秋意不敢违抗,亦不愿久留,不用楚狂说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软绵绵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气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两名丫鬟离去後,转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儿手足无措,只能勉强挤出笑容。「那,楚将军,我将药搁在这儿,沐浴後请抹上。」她缓慢地往花厅退去,没有勇气跟楚狂独处。
即便他衣著整齐时,她都还紧张不已,更何况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躯一丝不挂,更显得充满威胁性――绣鞋才踏出内厅,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把药拿过来。」楚狂说道。
舞衣拿起药盒,鼓起勇气回到内厅,头儿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闷烧的火,被他注视著,彷佛连肌肤都会感到灼烫――「我将药盒搁在这儿。」她把药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矮柜上,转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说道。
「嗯?楚将军还有什麽事要交代?」她抬起头,脸儿仍旧烫红,努力把视线固定在他颈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对她勾勾指头,那模样狂野妄肆,像她在书里读到的,那种离经叛道、不理会世俗礼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儿贬了眨。
她并不怕他,但他黑眸里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战栗,让她体内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软弱无力。每次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发热,心跳得乱了谱――「过来。」楚狂开口,语气不耐。
见舞衣呆住不动,纤细的身子愣在那儿,眨巴著眼儿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
他怀疑,要是不出声喊她,说不定她会在那儿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气,想说几句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但话到了唇边,经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咽回肚子里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绝的男人,他说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从。
「楚将军要我做什麽?」舞衣问。
「抹上。」他转过身去,宽阔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览无遗。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动手为他抹药?
想到必须亲手抚过他赤裸的肌肤,她的双手开始颤抖,笨拙到极点,几乎连药盒都打不开。弄了好一会儿,她才在指上匀了金创药,小心翼翼地触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肤上有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那群攻城的盗匪,在做垂死挣扎时,给他留了几道伤。伤口虽然都不深,却也道道见血,搁置了半天的时间,乾涸的血封住伤口,抹不上药。
「你不痛吗?」她小声地问,从衣袖里掏出锦帕,润湿布料後,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擦去血渍。
「小伤。」他耸肩,略微侧头,看向那双在肩上忙个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软,轻盈柔嫩,挪移时会有淡淡的香气。他无法确定那阵幽香是来自她的衣裳,还是她的身子。
舞衣专注於为他疗伤,紧张的情绪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迹後,伤口潮湿,难以上药,她没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绿的衣袖为他拭乾水滴。确定伤口乾爽後,才仔细抹上金创药。
柔软的触感令人平静,像阵暖暖的春风,拂过伤处时,神奇地将痛楚消除。他像只难得驯服的野兽,在她的触摸下,舒服得几乎要叹息。
他有些诧异,惊讶於她的温柔,也惊讶於她的大胆。寻常女子见到他,不是吓得瑟瑟发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样昏厥倒地,哪里还敢上前来,听命为他敷药?而她却彷佛不受影响,那双清澈的秋水双瞳里,看不见半分的恐惧。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问道,高大的身躯往後仰躺,闲靠在浴盆边缘,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过的感觉。
舞衣点头,仍旧忙於敷药,连头都没抬。
「家兄曾经提过。」
「方肆怎麽说?」他挑起浓眉。
「说你是良将,是好人。」
「好人?」浓眉挑得更高,俊脸上浮现一丝自嘲的笑意。
纵横战场数年,蛮族们提起他就吓得腿软,好人这两字从来就跟他绝缘。
已经翘辫子的方肆,是个瘦弱的男人,平时沉默寡言,但每次战前会议时提出的计策,又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领著黑衫军,靠著方肆的计策,将蛮族们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体弱,无法领兵出阵,几次身陷险境,在千钧一发之际,都是由楚狂搭救。
大概是信任楚狂为人,也是为了报恩,才会在病危时托婚,把舞衣跟浣纱城托付给他。如此美丽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敌国的大城,任何人看来,都会认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礼。
只是,方肆送上的这份礼虽然贵重,却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觉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这桩亲事。要黑衫军们休憩,只是缓兵之计,她们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亲。
「除了方肆外,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楚狂想起大厅里,那些围著她团团转的女人们,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父母双亡。目前只剩个弟弟,名唤小七。」舞衣垂下眼儿,没有看他。
「人在哪里?」
「目前在锦绣城,为了丝绸买卖,跟胡商们谈判去了。」
「领著城民对抗盗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们训练有素,早组成护卫队,遇到危难时刻自会有所行动。」她说著谎话,略过英勇事迹没提。
呃,楚狂大概不会想娶一个弯弓杀敌的悍妇吧?为了避免吓坏他,她决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时机成熟,再慢慢跟他说。
她头儿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该如何图谎时,男性的手臂伸来,倏地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舞衣别无选择,只能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他的手仍是湿的,带著异样的热烫,他的体温从两人接触的那一点,直沁进她肌肤里,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这会儿又涌上双颊。
纵然心儿慌慌,她没有回避视线,视线与他交缠。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他眼里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开目光。
楚狂缓慢地靠近,发上的水滴落,濡湿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呼吸让她觉得热,他发间滴落的水,却让她觉得冷。冷热交加,带来异样的刺激,让她的神魂颤动……
「你很美。」楚狂徐缓地说道,火炬般的黑眸滑过她精致的五官。
这是进城以来,他首次对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掩饰其中的喜悦。曾有无数的人说她美丽,但这几个字出自於他口中,却显得格外不同,让她欣喜不已。
他举起她柔嫩的小手,搁在唇边,缓缓摩挲,像头野兽在熟悉著猎物的气息。
「你很香。」楚狂紧盯著她的小脸,薄唇上勾著浅笑。
他的唇很烫,让她心中一阵酥麻,小手轻轻颤抖。她想躲、想逃,却动弹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还是咬她?
低沉的声音响起,楚狂的嗓音让她想起熨烫了的丝。
「方舞衣。」
她抬起头来,望著楚狂,心儿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布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两个字,就像是兜头冷水,浇得她心头一凉,先前春意融融的气氛,转眼烟消云散。
不是他愿意,或是他很荣幸什麽的,而是「可以」?!说得仿佛跟她成亲,是件伟大的善举,而她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磕头谢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气,看著楚狂的脸。
他也看著她,彷佛纡尊降贵,刚刚给了她一个天大的礼物般,正挑眉等著她有所回应。
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谢吗?
她把握紧的小拳头藏在丝裙里,垂下粉颈。
「你娶我,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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